先云战死了，但他的精神是从此不死了。我本来想做一篇文章来纪念他，但我觉得我们有时间性的文章不足以纪念超时间性的烈士。足以纪念烈士的，只有他自己生前的行动，生前的言论，所以我想起了先云的一首诗。

先云与我是去年四月间在黄埔学校第一次会面的，我们的友谊便从零度一直达到沸点。去年十一月九江克复后，我们又在九江作第二次会面。那时胡公署在做前蒋介石的副官处长。就在公署的处长室里面，先云告诉了我他的一首得意的新诗。

先云说，他有一次在长沙同傅纵钉同游岳麓山（当时先云充补充团第五团团长，傅纵钉任团副，驻长沙）。纵钉骑马，他骑的是驴子。他心里满不高兴，想和纵钉掉换，纵钉又不肯，他心里便不高兴。但他回头看见全团士兵跟在他们的马后，带着驳壳枪，走着路，心里一想，自己觉得还有驴子骑，别人连驴子也没有的。这样一想，他把什么不高兴都解除掉了。他就因为得了一个这样的心境转换，便做了一首诗。

诗曰：

别人骑马我骑驴，

仔细思量总不如，

回头一看，

还有负枪汉，

行啊～～路啊～～难啊！

他的诗就是这样的五句。最后的（行、路、难）三字，为要表示他口头上念出时的神气，我特别加了三个（啊）字，及三条曲线（～～）。曲线是表示他一唱三叹的摇曳的声韵的。

就诗论诗，本来并不是其美妙。不过先云自己好象是很满意的，他在九江向我念过一次，在南昌又向我念过。所以我能一字不易地把它铭记在脑海里。在南昌听先云念过这首诗的还有李合林，但他就没有我这样记得完全了。

先云得意他这首诗，或者是尊重这种可宝贵的心境转换罢！他性格是最平民的。他在工人运动上早有一段光荣的历史。他今年才只二十三（五）岁。青年人是有好胜的习气的，他当然也不免。他这短短的诗里面所表示的，便是平民的性格被好胜的习气征服了。这首诗是爱他主义战胜了利己主义的凯歌，也可以说是社会主义战胜了英雄主义的凯歌。

先云是最爱惜士卒的。他率领士卒有一种天才的手腕，无论怎样的新兵，只要经他训练一两礼拜，使人人都变为效命。他的秘诀，也可从他这首诗里面刺探出来。如此将材，竟而早逝，我们为革命的前途，不能不深致悼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