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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厂房租金奇贵，而老刘又囊中羞涩，本着要把好钢留在刀刃上的道理，老刘不事铺张，在一个远离繁华的工业区里，挑了栋外表最旧的厂房，租下第一层搂。面积不大，只几百平方。
老刘的办公室就是在车间里，选光线好视线好风水好的一个“三好”角落，用单墙分隔而成。旁边另隔一间，是为工程部，有工程师一名，电脑两台，生意忙或客户催得紧时，老刘也得过去干活。工程部角落有靠背椅若干，供客户工程师指导工作检查进度时享用。老刘的司机有时来此歇脚。
车间最靠里隔了个小仓库，放些日常所需原材料以及工具量具刀具等消耗品，另外，比较重要的一些产品零配件收工前也要收进仓库保管，否则丢了或者损坏了导致不能按时交货可就惨了。
囿于自身经济能力，再加本是朴素之人，老刘的办公室显得比较简单。在广深这边，只要你头顶“老板”破帽子，那么你的办公室里基本就不能缺两样标准配置：金鱼缸和关公塑像。这好比你开的高档车，总少不了天窗ABS自动波什么的。
先说这鱼缸。粤人以水为财，所以办公室里得有水。一般弄一大鱼缸，随便放点鱼进去，看鱼在里面快乐游动，谓之“风生水起”，谓之“来财”；讲究一点养的就是金龙鱼银龙鱼什么的。
粤地风俗关二爷属财神，只要是个生意人，基本上办公室里都有。
办公室不大，推门可见赫然一小班台，那是老刘专座，小班台上计有电话一部，管理类书本若干，笔筒一只。另有散乱纸张若干。老刘专座后面书柜一架，左前侧假皮沙发一套，茶几，茶几上茶具一副。小班台右侧前方是文员黑牡丹之办公台，计有电脑一台，传真一台，电话一部，杂物若干。黑牡丹办公台右边是一大玻璃窗，作探视车间之用。窗子紧挨着的是门。仅此，无它。
老刘的体会，小工厂小公司，很大的一块开销是在人工上，逢生意清淡，仅此一项就够人吃不消，不论其它。因此对于人员使用一定要精简，精简，再精简。老刘在这方面做出了一定的表率。
文员MM黑牡丹并不愿意和老刘长时间呆坐于一间房里，通常有客人来了她才磨磨蹭蹭不肯走，想打听点老刘的商业隐私。没有客人上门时，黑牡丹反而总找借口去到外面车间，不是和老乡聊天。有一次上班时间竟敢溜出去买彩票，尽管老刘知道她刚从老板娘那里出来，属顺路而为，但老刘还是借题发挥，把她狠狠骂了一顿，以黑牡丹之坚韧，竟差点被骂至落泪，可见老刘之歹毒之无情。当然夏天情况好多了，因为办公室有冷气，黑牡丹每每坐得稳稳的，好似生了根。
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老刘正在车间发脾气，抬头忽见一白色面包缓缓驶来，停在厂门口。再看，车上下来两年轻人，男子戴一眼镜，斯斯文文，女子白衫黑裙，洁净干练。此二人望望招牌，径直往老刘厂里走。老刘赶紧转换表情，由歇斯底里转至春风拂面，以待二人近前时，能看到一真诚微笑之老刘。
老刘上前两步，作欲迎还拒状：二位找谁？
男子：请问老板在不在？
老刘略一点头：我就是，有何贵干？
男子：是这样……能不能到里面办公室去说。
老刘：请。
女子一直在旁含笑不语，颇有些大家风范。偷偷瞄两眼，见其身材婀娜，表情平和，老刘内心稍起微澜。
莫非是财神到？
老刘把二人让到办公室里长沙发上坐下。
甫落座，男子即主动说：我们是关内车公庙那边过来的，这是我的名片。
女子纤手一伸，也从随身挎着的包里，捏出一张名片递给老刘。
老刘一一双手接过，看后装入名片夹。原来男子身份为XX电子公司工程部经理赵工，女子为总办秘书秦小姐。老刘将自家名片双手递与二人。二人皆有礼貌，双手接过，阅之，分别装入口袋提包。
赵工继续说：我们公司是台湾公司，老板实力很强。本来朋友介绍的是前面那家厂子，我们刚才去过，他们说忙，要我们到你这里看看。
工业区里显要位置上还有一家工厂，与老刘同行，规模大上许多。许是同行是冤家，再加上不是一个数量级的缘故，老刘很少与之来往。现在人家有好事，竟然没忘了老刘，真是让老刘感慨。
哦，是这样啊。老刘听了心中暗喜，寒暄道：二位喝点啥，百事，红茶，还是矿泉水？
赵工：就矿泉水吧。
秦小姐也不客气：王老吉。
老刘摸出十大元递与黑牡丹：快去，不用找了。
扯了几句闲话，议论了一下前边那家厂子后，赵工问：刘总，你应该知道现在什么产品火吧？
老刘一时摸不着头脑。
此时黑牡丹返来，老刘接过矿泉水和王老吉，打发黑牡丹去仓库了。老刘亲自将王老吉拉环拉开，递与秦小姐。秦小姐嫣然一笑，道声谢谢，转而对赵工嗔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快把样品拿给刘总看吧。
赵工：样品落在车上了，我这就去拿。
赵工走后，秦小姐道：赵工这人办事没谱，我放心不下，不得不跟紧点。这个产品对我们公司很重要，而且，在它之后，还有一系列的产品要上，今年是吃肉还是喝汤，全指望它能不能一炮而红了。
赵工返来，将样品递给老刘。老刘接过一看，原来是PLAYSTATION1的手柄。
赵工问：这只是一个参考样品，我们还要对外型加以改动，免得人家告我们侵权。前面那家厂本身很忙，可能也怕修改起来麻烦，就没答应做。刘总，你厂子现在忙吗？
老刘盘算了一下，厂子眼下虽然很忙，但忙完这单后，还能不能接着忙，实在是没把握。不如先答应下来，生意真正谈成了，到时候厂里说不定也有空了。
主意拿定，老刘说：现在是忙点，不过马上就要忙完了，时间上是没问题……
秦小姐插话说：技术上有没问题呢，怎么没看见你工程部呢？
老刘起身，带二人参观了一下工程部，再回到办公室坐下。此时，老刘厂子已获二人基本肯定，三人闲聊起来。
赵工：看你车间工人干劲十足，工资大概是没有拖欠吧？
老刘摆手：惭愧呀，实不瞒你二位，工资经常拖欠。不过因为手上这批单价钱还可以，付款也及时，这几个月都是按时足额发放的。
秦小姐好奇地问：刘总，你一般几号发工资呢。
老刘：若果不拖欠的话，一般都是当月十五号发上月工资。
秦小姐关切地问：刘总，看你办公室也不弄个保险柜啥的，钱取回来放哪呀。
老刘一笑：一向手头紧张，哪还有钱放保险柜呀。
秦小姐追问：那你工资取回来后放哪里？
老刘：当天早上从银行取回来，分装好，下午就发到工人手上了，根本就不用过夜，哪用得着保险柜呀。
秦小姐：哦……对不起，洗手间在哪里？
老刘起身拉开办公室门，指给秦小姐看。
秦小姐走后，赵工说：这个秦小姐就是八卦，该问的她问，不该问的她也问。在公司里也是，仗着和老板有一腿，到处插一手，该管的她管，不该她管的她还要管。真是没办法，连我这个工程部经理也要让她三分。
老刘点头，原来这样子的啊。
赵工又说：刘总，有件事我先提醒你，如果这单生意谈成，我拿多少没所谓，秦小姐那一份可少不得。到时候你全部加在报价里即可。
老刘点头：谢赵工提醒。
秦小姐返来，二人留下样品告辞。老刘送君送到大门口，望着二人背影，老刘感叹世风日下，兀自叹息，这么好一个女人，怎么就和老板有一腿呢。
过了几天，赵工打来电话：喂，刘总吗，我是XX公司的赵工，你方便吗，出来谈点事情。
老刘电话这头：没问题，赵工，去哪里谈？
赵工：我在开车，这样吧，我十分钟后在上岛咖啡等你，怎么样？
老刘：没问题，我这就从厂里出发，走过去刚好十分钟。不见不散。
老刘放下电话，给黑牡丹交代几句，就出去了。来到上岛，赵工已经先到了。老刘四下张望，想寻一私密性强的座位，只听角落里赵工招呼老刘：刘总，这儿呢。
老刘过去坐下：呵呵，赵工这么快。然后直奔主题：赵工，上次那事怎么样了？
赵工摇摇头：唉，一言难尽哪。都是秦小姐在里面作怪。
老刘：不会吧，秦小姐看着挺面善呀，会在里面捣蛋？
赵工：那天回公司后，秦小姐就向老板汇报，说你的厂子规模太小，不是太合适。弄得我在一旁都很尴尬。
老刘很紧张：赵工，麻烦你在老板面前多多美言几句，事成之后，老刘绝不会亏待你。
赵工：我不是这意思。我希望在你厂里做有两个原因，一是你刘总看上去不错，像好打交道的人；二是你厂子小，不存在店大欺客的现象。刘总你也知道的，合同没签下来，我们这边是大爷，合同一签，定金一打，就是你们说了算了，我们的命就都握在你们手里了，你说是不是？
老刘点头。
赵工接着说：到时候是我在跟单，又不是她秦小姐。我当然希望去好说话好配合的厂子做，免得到头来因为工期质量等等问题闹出不愉快来。
赵工所言，极为有理。
赵工又说：我今天出来，又去鹤洲那里看了一家厂……
老刘打叉：秦小姐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出来呢？
赵工一怔，随即呵呵一笑：别提她了。今天老板去五洲大酒店会见重要客户，美国的，秦小姐跟着一道去了。这个秦小姐呀，总把自个儿当秦总，其实呢，也就是个情种，把个老板弄得迷三倒四的。公司里都传说，老板娘要飞大陆来，向老板和秦小姐兴师问罪哩……
老刘关心生意，无心听这些琐碎八卦，直截了当问：赵工你刚才去鹤洲，情况怎么样？
赵工：那家厂规模还可以，就是老板很拽，不好打交道。
老刘这才松口气，说：赵工，你也别瞎转悠了，就在老刘这里做好了，到时候你就明白了，老刘不但事情做得好，出手也大方。至于秦小姐呢，由老刘来摆平她，大不了多出点血呗。
赵工：我再回去争取争取，刘总你有这个态度，这件事我看应该能成。
老刘吃下定心丸。二人又闲谈一会儿，才至分手。
没几天就是发工资的日子了。十五号这天，黑牡丹一早就去银行提款四万大元回来，老刘把钱放在小班台的抽屉里，准备在车间里转上一圈后，和黑牡丹一起，分装工资。车间工人也都知道今天是个好日子，个个干得起劲，让老刘好生感慨，如果天天都这样，那该多好啊，想不发都难哪。
不经意间一抬头，老刘看见白色面包又缓缓停在厂门口，车上下来男女二人。
喔耶！秦小姐又来了。
从赵工和秦小姐二人表情来看，此单似已花落刘家。老刘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既有成竹在胸，语调更加轻松，老刘上前，笑眯眯道：二位又来检查指导工作？
秦小姐娇声道：怎么，刘总不欢迎吗。那我们走好了……说完，作势转身要走。
老刘听到这话，只差上前拉住伊人，忙说：哪里哪里，老刘日盼夜盼，今天总算把你俩盼来了。怎么样，定下来没有？
赵工笑曰：要是不定下来，我们哪敢再登你刘总的门。
老刘大喜，客气道：别这样说嘛，显得老刘小气。生意不成仁义在嘛，只要二位有空，欢迎随时到老刘厂里做客。老刘没啥爱好，就是喜欢交个朋友。
赵工打趣道：刘总，我看秦小姐似乎比我更受欢迎一些。
老刘：老刘一向主张男女平等，来的都是客，来的都是客。
打完哈哈，三人进到办公室坐下。老刘摸出十块钱递给黑牡丹，不吭声，只扬扬下巴。黑牡丹接过钱，也不发问，推门而去。
黑牡丹把矿泉水和王老吉买回来后，磨磨蹭蹭不肯走，趴在座位上装作核对加班费，老刘哪能容忍，立即指出仓管小王昨天又犯错误。黑牡丹也算识趣，听后悻悻走人。
赵工喝了口矿泉水，正色道：刘总，老板已经初步定下来，手柄就放你这儿做。这样子，你今天先报个价吧。
老刘对价格早已心中有数，此时做沉思状。因为暂时摸不清赵秦二人胃口，末了，按内心原定数目加价百分之二十报上。
老刘报完价后，知趣地坐回小班椅上，操起电话，随便拨了个朋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赵秦二人小声嘀咕了一会，然后各自端起饮料矿泉水瓶喝了一口。
老刘见状放下电话，问：价格怎么样，贵公司还能接受吗？
秦小姐道：感觉这价还行，应该没超出我们公司的预算。最终怎么样，我们还要回去给老板说一声，才能确定。刘总呀，你这事赵工可出了不少力费了不少心哪。
赵工谦虚道：我十句话，也抵不上秦小姐在老板面前的一句话管用。
老刘含笑道：二位都费心了，老刘心里有数。别的先不多说，老刘中午请吃大餐，湘菜还是海鲜，随便挑，老刘陪你们喝个痛快。
秦小姐嗔道：你们男人啊，就知道吃吃喝喝，我正在减肥，就不能奉陪了。
赵工说：多谢刘总美意，可惜中午还有事，不然今天一定一醉方休。
老刘就坡下驴：也好也好，反正我们交往的日子还长着呢，不在这一天两天，机会有的是。
三人又议论了一会付款方式交货时间等等，基本取得一致共识。末了，赵工说：刘总，我们今天来也就两件事，一是通知你，手柄由你来做，二是询问一下基本报价。现在任务也算完成了。秦小姐，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们就不耽搁刘总时间了吧。
说完赵工起身。
秦小姐：嗯。我也没事情要交代了，咱们告辞吧，等会还要赶去设计公司看图纸呢。说完站起来伸出手：刘总，希望我们以后能合作愉快哦。
老刘也站起来，握住秦小姐的手：这么快就走啊，再坐会嘛。
赵工：对了，刘总，晚上等我们电话，如果顺利的话，明天直接带上公章去我们公司，也许当场就能把合同签了。说完也和老刘握手道别。
老刘依依不舍，一直把二人送到大门口，车跟前。
赵工说：刘总，给你看几样东西。说完打开车门，拿出几件样品给老刘看。老刘接过来，哇，是成套的赛车游戏机耶，有脚踏板，有方向盘，有控制盒，还有一些零散配件。好家伙，莫非他们后续开发的产品就是这些？
秦小姐一旁说：手柄开发完后，就上这些东西，到时候你刘总可就有得忙了。
老刘：全靠朋友关照，全靠朋友关照。
老刘心里那个乐呀，这回可碰上有实力的客户了，而且，这客户还有个“情总”好打交道，这客户的工程部经理也好说话。
赵工：刘总，你看这方向盘做工，摸起来多顺滑……
秦小姐：哎呀，我包落在刘总办公室，忘拿了。
赵工：你自己去拿呀，总不能刘总替你跑腿吧。刘总，你看这方向盘，手感多好，你摸一摸……你看这脚踏板，对，你按一按，看看这感觉……刘总，我先提前给你透个底，光赛车游戏机这一批就五六十万了，只怕你到时吃不下呀……
这时，秦小姐已经去办公室取完包回来，笑道：吃不下，慢慢吃嘛。好了，赵工，你也别罗嗦个没完，净占用刘总宝贵时间了。刘总，拜拜。
送别秦赵二人，回到办公室里，老刘脸上的笑容还挥之不去。直到黑牡丹进来，拿起工资袋，提醒要分装工资了，老刘才从美好的幻想中清醒过来。
拉开抽屉，老刘脑袋嗡地一下，四万大元，新崭崭的封条还没开启的四万大元，不见了。
四万大元不见了！
老刘即刻想起秦小姐回办公室取包的一幕，心下一沉，话也不说，撒开腿几步就冲到厂门口，呆立几秒钟，又发疯般冲到工业区大门口。外头大街上车来车往，哪里还有白色面包的影子。
老刘心里那个难受哪，笔墨难以形容。回到办公室，老刘跌坐在小班椅上，脑子一片空白，半天说不出话。黑牡丹也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哭丧着脸站在一边。老刘不管三七二十一，劈头盖脑把黑牡丹骂了一顿。
黑牡丹受了委曲，不敢还嘴，趁老刘骂累了喝口水的功夫，才小声说：老板，还是报警吧。
老刘一想，有道理，难受有啥用，要报警啊，抓住骗子追回损失才是真的，其它都是白扯。老刘正待报警，又发现摩托罗拉掌中宝不见了，一通乱找，还是不见半点影子。老刘此时的感受，无疑于被人重拳击倒后，又给踹上一脚。
又发了一阵呆，老刘才操起电话，按办公室门后贴的派出所联系电话，把事情经过简略说了。派出所很快派了两名警力过来，老刘唠唠叨叨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详细说了一遍，二警员认真记录在案，不时还插嘴问两句。
忙完，已是中饭时间。老刘过意不去，领着二警员出去啜了一顿。
再以后，就是电话联系。
再以后，就没了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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