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征兆地,就这样与她不期而遇。
她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里。她不是一个人,她是一座小城。她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她叫凤凰。
凤凰,曾经离我很远很远;此刻,我离凤凰很近很近,甚至于,我已亲触到了她的肌肤。
一
帮朋友去长沙办事,整整忙了五天。朋友说辛苦了,明儿我们去凤凰玩一玩。听得心底痒痒的。
此时正值初冬,天气异常地寒冷。面对凄风苦雨,大伙心里很是踌躇。这样的日子,凤凰有的看吗?
几人都欲打消去凤凰的念头。惟我坚信,凤凰的美无时无刻不在,或许雨中的凤凰烟笼山林,雾锁楼台,更添几分魅力呢?
无论如何,这是一次难得的亲近凤凰的良机,我们不该错过。
翌日,雨竟然住了。凤凰,是否在向我发出邀请?
小车沿长常高速疾行,一直奔驰到了张家界,才知错过了常吉高速,这也意味着我们将要多行近200公里的路程。
同伴很是沮丧,独我不以为然。凤凰不是一座普通的小城,她在我的心间已然驻留了很久很久,我知道我终有一日会踏上她的领地。但这突如其来的拜访过于仓促,我正好需要时间来作心理准备。
时缓时急,小车在湘西的崇山峻岭间爬行,一路可见青砖黛瓦、飞檐翘角的小楼点缀其间,土苗气氛渐趋浓厚。
夜色中,我们静静地驶进了凤凰县城。如同一粒石子投入深湖,波澜不惊。
早在静候的当地导游小龙安顿我们住下,将我们带到万木斋。
万木斋是一栋全木结构的三层小楼,装饰古朴典雅,店内名人字画甚多,店名匾额竟是凤凰籍著名画家黄永玉先生亲笔题书,很是风光。
在万木斋,我们吃到了一顿地地道道的苗家菜肴。苗家酸鱼,酸汤煮豆腐,酸辣子炒沙萝菇,凤凰酸萝卜。七道菜竟有多半数是带酸的。
“苗家有句俗语:一天不吃酸,走路打捞蹿。‘捞蹿’就是走路不稳的意思。”小龙告诉我们,苗家人喜吃酸食,这种习俗是在长期的战乱和频繁的迁徙中养成的,以致于一天不吃酸,走路也要打踉跄。
初尝苗家菜,感觉酸咸浓淡适宜,倒也促爽提神,回味无穷。
因时间过晚,加之旅途劳顿,我们没有再去近在咫尺的古城。回首眺望夜幕下朦胧的山峦,我期待明日与她的初见。
二
夜里睡得很香。早餐后,小龙如约而至,领我们去古城。
古城原名镇竿,凤凰之名得于山,因其西南有山酷似展翅欲飞的凤凰。
战国时期,此地属楚疆域。秦始皇统一中原,设三十六郡,此地划归黔中郡。汉高祖五年(公元前202年),黔中郡更名武陵郡。元明时,此地为五寨长官司治所。明嘉靖三十三年(公元1554年)从麻阳移镇竿参将驻防于此,随后将土城改建砖城,开设东西南北四门,各覆以楼。至满清,镇竿成为全国六十二镇之一,军事地位日显重要,先后于此设凤凰厅、镇竿镇辰沅永靖兵备道治所。清廷每年拨重金经营此城,驻防各处的正规兵士乃至超过本地居民人数。民国二年(1913年)废凤凰厅,改设凤凰县,仍为湘西军政统治中心。解放后,县名沿用凤凰之称。
历经数世纪的风雨沧桑,凤凰古城古貌犹存。东、北门城楼尚在,圆头铁钉密铆的城门虽锈迹斑斑却依然坚实,两楼间高厚丈余的紫红砂岩城墙雄伟如初。城内街道青石板铺地,道旁店铺门面林立,古城风貌不减当年。
凤凰是多民族聚居县,现全县总人口40万,苗族、土家族与回族等少数民族占了十之七八,汉族在这里反而成了“少数民族”。
苗族是凤凰最古老的民族。远古时,苗族生活在黄河流域,其先祖蚩尤败于炎黄,后苗裔退居江汉、洞庭一带,建立三苗国。商周时,三苗被破,苗祖迁徙至湘西、黔东等地。苗族有自己的语言。苗族的挑花、刺绣、织锦、蜡染、剪纸、手饰制作等工艺精巧瑰丽,享誉中外。
新西兰著名作家路易·艾黎曾将凤凰称为“中国最美丽的小城”,实不为过。
购了门票,小龙领我们去游览古城的名胜。小龙是80后的苗家女,从事导游已有5年,自然对古城了如指掌。
我们首先去了熊希龄故居。
熊希龄是我国近代史上杰出的政治家、教育家与慈善家,堪称一代奇才。他15岁中秀才,16岁中举人,19岁中进士,21岁点翰林。1913年,43岁的熊希龄当选为民国第一任内阁总理。熊希龄为官数十载,兴教育,办实业,图维新,卓有建树。他一生忧国忧民,一身正气,1937年于香港逝世时,身无长物,库无钱银,丧葬之资全凭夫人毛氏借贷,其廉洁好施的秉性由此可见一斑。
在故居的正堂,存有熊希龄自撰联“意气消磨群动里,形骸变化百年中”。此联当是对其一生奇特经历的最好诠释。
从崇德堂到杨家祠堂,从沈从文故居到陈宝箴世家,我们将古城所有的名宅大院走了一遍,感觉大同小异。房屋结构皆为进门一天井,井中置一防火用大缸,厢房数间环之。门、窗、墙多为木制,其上雕绘图案精美,形象逼真,极富土苗情调。
转得有些晕旋,干脆端一碗葛根粉,坐在古城博物馆的门槛上大吃起来,看得博物馆的解说员抿嘴直笑。
三
同伴惊讶于小小凤凰城,居然汇聚了沈从文、黄永玉、熊希龄、郑国鸿、陈渠珍、田兴恕等文化大师、文臣武将,不免啧啧称奇。我则认为,凤凰之所以群英荟萃,大家云集,只因为凤凰一直以来就是湘西重镇,自能吸纳方圆数百里的名士耆英,加之此处山川秀美,物华天宝,雅士雄杰们含英咀华,终成大器。
如此走马观花,是很能有所深悟的。我始终以为,要想了解凤凰,认识凤凰,需得静下心来,慢慢去体会、感受她秀丽的风光山色、精妙的民族内涵与丰厚的文化底蕴,假以时日,方有所获。
说起凤凰,自然离不开沈从文先生。
沈从文1902年出生于凤凰古城的一个军人世家,并在一座典型的南方四合院里度过了他充满传奇色彩的童年。
作为我国著名作家、历史学家、考古学家,沈从文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便蜚声文坛,被誉为“中国第一流的现代文学作家”。他的创作风格趋向于浪漫主义,融写实、纪梦、象征于一体,语言古朴,句式简峭,主干突出,单纯而又厚实,朴讷而又传神,具有浓郁的地方色彩,凸现出乡村人性特有的风韵与神采。
《边城》是沈从文的小说代表作,通过描写摆渡女翠翠与山城茶峒码头团总两个儿子之间的一段曲折、悱恻的爱情故事,表达了作者对人生的隐忧和对生命的哲学思考。明净的边城景色,淳朴的土苗风情,连同凄美的故事本身,让人读后沉醉其间,久久不能忘怀。
也正是《边城》,奠定了沈从文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历史地位。
沈从文是凤凰人,于是许多人便以为小说中的边城就是凤凰。其实不然。
《边城》的开篇点明了边城名叫“茶峒”: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
查看地图就会发现,凤凰境内并没有“茶峒”这个地名,倒是在凤凰北部的花垣县有一茶峒镇,正位于湘黔渝三省市交界处。
《边城》的故事当发生于此。
据花垣政府网记载:文学大师沈从文曾在茶峒生活过并以此为背景写下了《边城》,使边城茶峒走向世界。2005年7月,茶峒镇更名为边城镇。
花垣人不仅将“茶峒镇”换成了更为直观的“边城镇”,还修建了中国边城百家书法园和翠翠岛,翠翠塑像也于2005年7月竣工落成。谁能说花垣人不是精明的?
但我宁愿将“边城”视为凤凰。早在初读《边城》时,我就把心念、把感觉都交给了凤凰。凤凰,她是我的边城!
四
黄永玉先生是凤凰璀璨夜空里另一颗闪亮夺目的巨星。然而我们发现,在凤凰古城里,鲜有黄永玉的足迹。
当我们穿过古老的城门,来到沱江边时,我心为之一动。
我想我已看到了黄永玉先生的身影。
如果说古城是沈从文的书房,那么,沱江便是黄永玉的画室。古城的风土人情成为沈从文900多万字文学作品取之不尽的源泉,而沱江的清洌雅致激发的是黄永玉滔滔不绝的创作灵感。
沱江是凤凰的母亲河。“沱”在苗语里是蛇的意思,沱江便蛇行般依着古城墙潺潺流过,逶迤南去,一直流进黄永玉生动逼真的版画里。
自凤凰人在沱江上游修筑了堤坝,适时调节水量,截丰补枯,沱江从此一年四季水流缓和,清波荡漾。
泛舟沱江,徜徉在黄永玉的画里,那是怎样的一种韵味。江水清澈见底,水草漂摇。船夫木桨轻划,乌蓬船顺流而下,仿佛一把木梳细细梳理着丝丝水草。
沱江两岸,一座座苗家吊脚楼以挺拔险峻的青山为背景,展开了一幅江南水乡的画卷。画卷里,苗家女在岸边石板上浣洗衣物,吊脚楼后凉晒的一幅幅洁白床单点缀在无数的红灯笼间,错落有致,浑然天成。
轻舟穿过虹桥,直向下流漂去。近旁一只画舫上,身着民族服饰的苗女唱起了情歌,清脆婉转,我们一船人无人能对,唯有报以掌声。
轻舟绕过万名塔,靠上了码头。我们登岸进了万寿宫。
万寿宫建于清乾隆二十年(1755年),建筑规模宏大,设计精巧独特。宫里辟有凤凰民俗博物馆。径往里行,赫然发觉其内还设有黄永玉个人艺术展馆,展示了黄永玉的部分艺术珍品。
黄永玉博学多才,诗书画俱佳。其木刻师法传统,重视形式美和内蕴之趣味,细致而不琐碎,严谨而不呆板,装饰味极浓。其彩墨画常以淋漓之墨色为基调,以凝重洒脱之线条为骨胳,以奇特之构思为基础,设色时淡时重,作品常有出新之处。其版画作品独具风格,更是饮誉海内外。他还出版了《永玉六记》、《吴世茫论坛》、《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和《太阳下的风景》等书籍。
望着这位高年硕德的土家人叼着大烟斗倚墙而立的巨幅照片,很是为其仙风道骨般的潇洒倜傥所折服。
转到虹桥上,我们又一次领略了大师的风采。
今宵皓月谁在回龙潭上华灯楼船彩影荡漾弦歌映山山映水;照眼春阳廊桥正午十分醉客雅旅游侠高僧靓景如梦梦如诗。
凤凰重镇仰前贤妙想架霓虹横江左右坐览烟霞拍遍栏杆神随帝子云梦去;五竿男儿拥后生豪情投烈火涅槃飞腾等闲恩怨笑抚简册东奏离骚雾山来。
黄永玉先生为虹桥所书的两副长联,大气如虹,却又不失柔情万种。
登临虹桥风雨楼俯揽沱江,又是另外一种景致。
虹桥横卧于沱江之上600余年,清浅的沱江穿城而过,北城门下,宽阔的河面横着一条狭窄的木桥,仅容一人通过。下游十余米处,一高一低两排石墩,便是独特的北门跳岩。跳岩始建于清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曾是东北向出入古城的主要通道之一,清末时被洪水冲毁,1999年由县人民政府在原址上恢复。
将视线投向另一边,映入眼帘的是高耸的南华山。据说,南华山与一头扎进沱江的奇峰山本是一支龙脉,只因当年朱元璋朱笔一勾,龙脉被断,凤凰地方再也出不了皇帝,便有文人雅士、翘楚英才纷纷登场,万古流芳。
五
下午,游览南方长城回来,小龙带我们逛古城。
凤凰自2001年被列入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后,旅游产业发展迅猛。至2008年,以旅游为主的第三产业占GDP比重超过59%,旅游总收入近20亿元。
凤凰旅游业的兴旺,在古城古街转一圈,足可窥斑见豹。
凤凰古街是一条宽约3米的青石板路,纵向随势成线,横向交错铺砌,全长3000余米。此街形成于元明时期,现为清式格局。以此街为中轴,连接无数小巷,通达全城。
这里该是凤凰最繁华的商业街,道旁店铺鳞次栉比,各色物品应有尽有,叫卖之声不绝于耳。街上游客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凤凰有三多:拉客的多,卖糖的多,卖银饰的多。
拉客的多,这在我们刚到凤凰的时候已经领教过了。时值旅游淡季,私人宾馆、客栈纷纷跑到公路边去拉客,虽然他们礼貌客气,但拉客的多了,来客还是有些不胜其烦。
照相的拉客也是凤凰的一大景观。在古城的每一个景点,都活跃着职业照相大军,他们不管你有无携带相机,都要追着你问:“照相不?”便是你在拍照时,他们也会选取最佳角度为你拍上几张,而后让你看效果,若你认可,付钱洗相,这笔生意就算做成了。
古街上,银饰行的数量也不少,看得人眼花缭乱。
银饰作为一种文化现象为许多民族所青睐,苗族自然也不例外。苗族银饰已有400余年历史,其多样的品种、奇美的造型和精巧的做工,向人们呈现出一个瑰丽多彩的艺术世界。
在一家银饰店,看到店里悬挂的中央电视台来此采访的照片,我们颇感兴趣,还向店主打听当时的细节。多走几家,却见半数以上的店铺皆有此类照片,不由得我们瞠目结舌。
本是一桩好事,因为一些人做假使诈,掺和其中,反而弄巧成拙了。于是心里长了一个郁结,感觉沈从文先生书中所描绘的那种淳厚朴实的民风已经消然殆尽……
在古街,最多的还是糖铺,所占比例应在总量的二成以上。锤打糖,龙须糖,以及各种叫不上名来的糖,当然,最有名的还是姜糖。
凤凰姜糖以白砂糖、生姜、芝麻等为材料,采用精细工艺加工而成,集香、脆、甜、辣于一体,口感酥脆,余味悠长,食之开味生津,暖胃化食。
凤凰古街有一个最有趣的现象,就是出售的糖、糕点、果脯等食品、小吃可以任意品尝。许是竞争过于激烈,商家不得已而为之吧。
于是你可以沿着古街一路吃下去,只要你的肠胃受得了,吃过半饱是没有问题的。
晚餐安排在田兴恕将军府里。
田兴恕是苗族人,16岁加入竿军,因骁勇善战,屡获升迁,25岁任贵州巡抚,手握贵州军事大权。田兴恕刚正不阿,疾恶如仇,由于不满法国传教士在贵州的非法活动,先后怒斩4名修士和天主教士文乃尔,制造了震惊朝野的“青岩教案”和“开州教案”,被清廷革职查办,发配新疆。后含恨病逝于凤凰,年仅41岁。
“人事输赢无常局,贫贱吾家有素风。”田兴恕怎么也不会料到,他当年的宅院,如今已成食府饭馆。
还别说,这倒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创意。
这是一处具有浓厚民族特色的建筑群,门大墙高,气派威严。院内20余间房屋均已辟为餐厅,竟然饮者满座,食客盈门。
坐在将军府厅堂的八仙桌前,我们叫了凤凰最具特色的地方菜血粑鸭、蕨菜炒隔年熏腊肉、农家菜豆腐以及由糯米、籼米、腊肉、野香蒿、野葱、植物油等原料煮成的苗家社饭,面对满席的美味佳肴,我们尽情饕餮,大块朵颐。
可惜几人都不饮酒,席间未免少了些许田兴恕式的豪气。
六
观赏沱江夜景,也是凤凰旅游的一场重头戏。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整个古城一改白天的繁荣,呈现出另一番热闹景象。
走过虹桥风雨楼,我们突然眼前一亮,惊叹不已。
无数的吊脚楼灯火辉煌,在沱江两岸蔓延开去,直至极目之处。江水无声,水底倒影与吊脚楼交相辉映,美伦美奂。
这就是沱江夜色啊!
踏着石板小街沿江而行,满街的小摊摆放着银器、胸章、头饰之类小工艺品,直看得人眼花缭乱,爱不释手。
行到近水的码头,就是北门跳岩了。尽管此时寒风凛冽,江边仍然人声鼎沸,游客如织。
有人在水上放漂河灯,让期待的目光跟随烛光缓缓流去,也让心中的愿望飘向远方。而身着苗族服装在跳岩上留影,则是不少外地游人保存古城记忆的最佳方式。
远远地坐在江畔的石阶上,目光一刻也不愿离开这醉人的美景,一如守财奴贪婪地紧盯着一堆价值连城的珍宝。心里甚至期盼时间停止,定格在这美丽绝伦的夜晚。
这时,一阵喧嚣自远而近,山洪般淹没了沱江的宁静,也漫过了我思想的长堤。
小街上的数十家酒吧开始营业了。嘶哑的招客声,配合震耳欲聋的音乐,令江水顿起波澜,吊脚楼也似摇摇欲坠。
瞬时,我茫然了。
静美的沱江不啻一位小家碧玉,而疯狂的音乐无疑是莽汉鲁夫,娇嫩的身躯又怎能经受得了粗暴的摧残?深闺处子喜欢的该是《春江花月夜》、《渔舟唱晚》与《百鸟朝凤》这些清新、淡雅的古典民乐,与爵士乐、迪斯科和流行音乐是格格不入的。如此唐突佳人,焉能不败兴?
我仿佛看见,水灵的苗家少女身裹艳丽的民族裙伫立寒江,下面套着的,是一条牛仔裤。
不知古城人对此作何感想,反正我的心是直沉江底。
兴味索然地在江边胡思乱想,忽然一脚踏空踩进水里,鞋袜尽湿。众人笑我痴癫,我却无语……
本来还安排了晚上去一酒店参加篝火晚会的,因其商业气氛太浓,大伙觉得没多大意思,便叫小龙临时取消了。
夜深了。同伴们玩得疲惫,皆回酒店歇息,只剩我在高低不平的石板路上徘徊。想好好与古城交流交流,好像有许多的体己话要与她说,一时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店铺打烊了,街道人渐稀少。古城也累了,慢慢进入了梦乡。
我却失眠了。躺在床上,睡意全无。
与凤凰仅仅相处了一昼夜,对她的了解已经至深。我知道,我的血脉与她的文脉是相通的,因此,纵使她的身上不曾留下我来过的任何痕迹,我的文字里也必将遗有她的香馥她的声息。
她是我的边城,我为她的明天焦虑。
在现代文明的强力冲击下,所有古老的物事都在逐渐消亡。这是自然的规律。但于古城而言,悠久的文明,古旧的物件,正是她的文化精髓之所在,是她最不应该改变与放弃的东西。
当现在的这一辈凤凰人老去,当新一代的凤凰人撑起古城的天空,我们还能看见头缠丈许长的头帕,将头顶当口袋的苗族妇女吗?我们还能看见身穿少数民族服装的汉子轻哼着小调,挑着蜂糖担子从城墙下走过吗?我们还能看见戴着老花镜的苗族老妪,在小巷深处引红丝绿线挑龙绣凤吗?……
突感鼻子一酸,蓦然惊觉,双目中已盈满了泪水。
也许是我杞人忧天了。
我终究是一个至情至性的文人。
凌晨,当古城还没完全苏醒时,我们起程离开了她。在这别离之际,天上下起了细雨,不知这是否表明古城有所依恋。
时间的列车一直向前疾驶,我们无法阻拦历史的车轮。人在变,古城也在变,相信古城有自己的方向。
别了,凤凰,我的边城。
但我会回来的,因为我不是过客。
我是凤凰的归人。
2009年11月20日夜于永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