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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子
湖南省新田县距县城十三公里的东南部，有一个亲仁乡（现为大坪塘乡），亲仁乡有一个风景秀丽的村庄大坪塘，大坪塘后有靠，前有照，左右有抱，确实风水好。矗立在北面的八面山，威风八面，重峦叠翠，林木葳甤，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左侧的新青岭，逶逶迤迤，酷似游龙；虎形石头山卧于右侧，霸气十足，虎头虎脑，引颈傲啸；南面一溜山岭坡缓林秀，群峰错落参差，活像一笔架；座北朝南的村庄右前方有一玲珑小巧的丘岗长满了茅草，秋风乍起，茅草一派金黄，小丘岗似金鱼游向阡陌纵横，田平如镜水泱泱的“千把丘”。民谚云：大坪塘，好村庄，背靠八面山，左青龙，右白虎；面朝笔架岭，金鱼游水口，沃野千把丘，先泽风水地，人杰代代有。
公元一九O二年八月十七日晨时。启明星高悬，天地间还是一派莽莽苍苍的铁青色，有柔情的晓凉。在大坪塘村极目远望，暗淡的天空出现了些微鱼肚白，闪闪的繁星隐没了，天边的云层像一群群交颈接背、簇簇拥拥的绵羊，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卷曲的羊毛和弯弯的羊角在窜动；还有晨风软软地吹，山雀款款地飞，虫儿悠悠地鸣……。少顷，晨曦穿过八面山麓一户普通农家的窗口，影影绰绰可见两只粗糙龟裂的天足，有力地踏在木板床竹凉席上，顺着脚指岔岔的大脚板看去，经日光沐浴，泥水浸润，色似古铜，形如“八字”弯曲的小腿和大腿，左右开弓似两扇敞开的大门；“双八字”大门深处，肥臀似一张硕大的磨盘；磨盘中间，开放着一朵紫色的鸡冠花。鸡冠花蕊慢慢张开了，有生命之泉从花蕊中潺潺流出……慢慢地，慢慢地，生命之泉由清变浊，由浊变红……天尽头的颜色也由鱼肚白而粉红变桔红尔后鲜红，天人合一，仿佛一面大红彩绸，广阔无垠，壮丽无比，激情无限……
“喔喔喔——！”雄鸡引吭高歌，雀屏似的金霞拥着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似金色火球跃出山峰，如赤色璧盘悬于天涯……
“嘿——依哟！”磨盘似的肥臀移动了一下，便听见女人地动山摇一声号子般的呼喊，一只在母亲腹腔蠢蠢而动，苦挣苦扎的胎盘从紫色鸡冠花也似的“生命之门”脱颖而出，胎盘上坐着一只粉红色、嫩嘟嘟的肉球。瓜熟蒂落，罗汉坐莲花，如神驹在万道霞光铺就一条又宽又红又亮的大道上，充满愉悦、欢舞、生趣、希望的炎黄子民，以壮烈的方式出生了。
“大脚婆哟，又是一个娃崽！”老迈龙钟的接生婆，扁着牙齿不关风的嘴，欣喜地对产妇李金翠说，“你看，你看，小脸好周正，一双小眼又黑又亮，天庭饱满，鼻梁高挺，我这辈子接了多少孩子啊，就算这个娃崽乖巧。”
第一章
1
先云的母亲李金翠，浑名“大脚婆”，生于光绪年间一个不满时政的乡村穷秀才家庭。当时女子以“三寸金莲”为“美”，而李金翠却有一双与时代抗争的“天足”，她脚大手大腰身长，丰乳肥臀力气足，下田扶起犁耙飞飞走，坐堂摇动纺车呼呼转；又略通文墨，屋里屋外一把手，十分能干。
大脚婆李金翠怀着先云五个月时，父亲蒋继堃积劳成疾，羽化病逝。先云还在娘肚子里，便成了没爹的崽。
蒋先云，字巫山，号宣霖，又名湘耘，别号巫山，兄弟六人，先云排行第六。兄长都外出自顾生计，母亲带着襁褓中的先云帮财主做鞋子、洗衣服，舂米、打零工，苦度光阴，吃了上餐没下餐。先云三四岁起，跟着母亲学认字，读三字经、幼学琼林；数一、二、三、四、五，学加减法。七岁帮堂叔蒋周卿看牛、割草，堂叔不给工钱，只管三餐饭。堂叔蒋周卿一家吃白米饭、鸡鸭鱼肉，先云和长工吃红薯丝饭，清水煮黄叶菜。日子久了，先云对堂叔说：“我也要吃白米饭，我也要吃肉巴巴。”堂叔翻着白眼说：“没得出息的小东西，不崭劲做事，反倒饿牢鬼一样想吃好的！你年龄还小哩，长大了有的是时间吃好的！”先云听在耳里，恨在心里，默不作声。第二天上午看牛，先云把牛牯牛婆牵出牛栏，把那头小牛崽关在牛栏里。一个上午，小牛崽在牛栏里饿得“哞哞”叫……先云中午放牛回来，堂叔蒋周卿气得眉毛胡子一把抓，跳起脚才骂先云“小畜牲”！先云理直气壮地说：“堂叔，你昨天不是说小孩长大了有的是时间吃好的吗？这小牛崽长大了也有的是时间吃啊！你急什么急。”
先云被堂叔辞工了，就在家里帮母亲捡干柴，扯猪草，见事做事，人又勤快，手脚又麻利。母亲带着先云在身边，常给先云讲故事，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岳母刺字，岳飞抗击金兵，水浒传……母亲肚子里有讲不完的好听故事，先云最爱听梁山好汉除暴安良和岳飞抗击金兵的故事，听后还能复述给小伙伴听。有时，还组织一起上山捡干柴、下田扯猪草的小伙伴做游戏，一批人扮梁山好汉或岳家军，一批人扮贪官污吏或金兵，双方“开仗”，梁山好汉或岳家军总是把“敌军”打败。
八面山、新青岭、虎形石头山和笔架岭，是大坪塘村的风水宝地，村里有族规，禁山禁得严，山上一派郁郁葱葱，林木茂盛。上山砍柴，是违犯族规的，村民只能上山捡枯干而被风吹落的树枝做柴烧，而且上山捡干柴不准带柴刀，只准带一根千担，两根藤条。捡干柴是小孩子干的活，公元一九一0年夏天，碧空如洗，红日高照，南风劲吹。先云和他的小伙伴们到八面山捡干柴，边走边兴高采烈地放开嗓子唱山歌：
“小屁股，乐颠颠，
三伏天，上高山，
发风来，捡干柴，
呵喂呵喂发大风。”
财主蒋周卿的儿子蒋柏旺早已领着一伙富家子弟，把守在上山捡干柴的路上，挑衅地唱起了骂歌：
“路上徕崽排数排，
赌你上山捡干柴；
柴刀巴子敲死你，
柴刀嘴子挖眼埋！”
新田民间素有“对歌”的传统习俗。今天对方出言不逊，先云针锋相对，还以颜色：
“山上树木众人栽，
人人都能捡干柴；
从来好狗不挡道，
挡道野狗一眼埋！”
先云的山歌刚落音，蒋柏旺一伙先下手为强，在一阵泥块、石头的掩护下冲了过来，“两军” 展开了一场激战。不消说，又是“梁山好汉”打败了“敌军”。
落荒而逃、败走麦城的“敌军”不服输，蒋柏旺边逃边下战书：“这一仗不算，你们不该拿着千担当武器，谁英雄，谁好汉，晚上再到笔架岭比比看。”晚饭后，先云串联了十余个小伙伴，作了周密的算计，等对方出发时，悄悄尾随在后面，待蒋柏旺等十多个富家子弟刚走进笔架岭一个狭谷，先云以高举右手为信号，小伙伴们心领神会，一鼓作气神速冲上去，早已准备好的“子弹”：沙包、淤泥，伴着冲啊！杀啊！忽然像雨点般落到对方身上，蒋柏旺一伙遭此突然袭击，昏了头脑，迷了方向，欲进不能，欲退无路，无处躲藏，无心恋战，只好垂头丧气，乖乖“投降”。这次“战斗”之后，对方暗暗佩服先云智勇双全，大部分“反水”归顺了先云。从此，先云被大坪塘村的孩子们称为“小司令”。
2
公元一九一一年，从立春起，到三伏止，没有下个一场透雨，南风点得火燃，田野一遍焦枯。又是特大干旱！城乡街空巷冷，遍地饿殍。
十月的一天，先云挑着一担干柴回家，路过公祠门口，看到黑鸦鸦一遍人头攒动，人声嘈杂。先云放下柴担，挤进祠堂去看个究竟，原来是堂哥蒋柏宝在祠堂戏台上讲话：“各位乡亲父老、叔侄兄弟，我们已有三个多月揭不开锅了，没有米的日子不是人过的啊！我们与其饿死，不如学梁山好汉揭竿而起，去打开大坪塘村财主的谷仓分粮！天大的事，一担我来挑，一头我来扛！要活命的人跟我走，今天就先打开蒋周卿的谷仓，不论男女，按人脑壳分粮，大人每人两担，小孩每人一担。开仓分粮我领头，坐牢、充军、砍头我随他便。死了我一个，救了众乡亲，抵得！”
“牛犁田，马吃谷，这个世道不公平！”
“财主干旱年成囤积居奇，卖高价谷，是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啊！”
“开仓分粮，不犯死罪！”
“说干就干啊！法不责众。”
“柏宝哥敢牵头，我们敢动手！”
众人七嘴八舌，义愤填胸，蜂拥着蒋柏宝冲出祠堂，冲到蒋周卿家开仓分粮……
先云见状，赶快挑着干柴回家向母亲讲述了柏宝哥牵头开仓分粮的事，并对母亲说：“柏宝哥是梁山好汉，长大了我也要做梁山好汉！”
母亲说：“满崽呀！如今年成不好，世道又在闹新潮，娘真为你操心啊！你大哥读了书上了大学，现在跟随孙文、黄兴在外头闹革命。你想做梁山好汉好是好，但还不行，娘希望你做一个知书明理的人。明年就是家境再穷，为娘的也要千方百计送你上学堂读书，长大了做你大哥那样的人。”
先云说：“娘，你别为我操心，我也是个小后生了，帮娘做点事，也是尽点孝心。再说，柏宝哥开仓分粮，我家也可分得几担，苦日子总会熬过去的。娘，你放心，我长大了，也像大哥那样做人，打倒皇帝老儿。”
大坪塘村饥民开仓分粮，蒋周卿等财主虽然气得眼睛翻白，却也奈何不得。没过多久，蒋柏宝被县衙的兵丁抓走了。蒋柏宝天不怕、地不怕，敢与财主作斗争的形象给先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八月十五中秋节，新田县除了吃月饼赏月，还有扎灯笼、放“孔明灯”比巧的风俗。中秋节成了富人显富的节日，他们高宅大院，张灯结彩，有扎“走马灯”的，这种灯笼，利用火焰，把灯笼里扎的古代人物推得团团转，煞是好看。先云家里穷，哪里扎得起灯笼！先云就利用地里的“洗子瓜”做灯笼，他先选四个一般大的“洗子瓜”，把瓜蒂切去寸把长，挖空瓜心，在墨青色的瓜皮上用小刀雕刻成“岳母刺字”、“岳飞抗金”、“武松打虎”、“林冲夜奔”四个图案，然后在“洗子瓜”灯笼里点燃一节蜡烛，烛光跳跳跃跃，映照着图案活灵活现，比起财主家的大红灯笼、走马灯毫不逊色，吸引着左邻右舍都来观灯。
公元一九一一年中秋节，身材魁伟的蒋先烈从湖南长沙将校养成所，回到了阔别的故乡，看到先云别出心裁的“洗子瓜”灯笼，高兴得赞不绝口，拥抱着先云说：“六弟长大了一定有出息。”先云第一次目睹了青年时期就走上资产阶级民主主义革命道路，反对窃国大盗袁世凯阴谋复辟帝制，心仪已久的大哥蒋先烈的风采。全家人都围着蒋先烈，听他讲革命形势和自己在外闯世界的经历。蒋先烈说：“清朝腐败，列强侵略，逼得我们这些人提着脑壳闹革命，孙中山先生领导我们推翻了帝制，却又出了个袁世凯，做了大总统还不罢休，又妄图复辟帝制做皇帝，耍了一系列阴谋诡计，我们得提防居心叵测的袁世凯！”
蒋先烈又抚摸着六弟先云的脑壳说：“现在共和国已经成立，各位弟弟今后可大展宏图，特别是六弟先云聪明伶利，今后多读点书，做个正直的革命党人，为国家，为民族多做些有益的事。今后的革命任务还很艰巨，路程更长。六弟，要以天下兴亡为己任啊！”
先云听着大哥的话，只有一知半解，他眨着眼睛，仰头说：“大哥是英雄好汉，我长大了也要做英雄好汉！”逗得大哥乐呵呵地笑。
公元一九一三年十二月，天空阴云密布，冷雨淅沥，寒风凛冽，草木萧索，冷人的冬季愁煞人。一天，一位不相识的农友从城里捎回一封信，先云看那几经周折才送到家被磨损的信封，便猜测是大哥先烈的来信，急忙要母亲念起给他听。母亲撕开封口，抽出信来念道：
“二弟、三弟、四弟以及五弟和六弟：
这是封诀别信，我奉孙大总统之命，在武昌筹备讨袁，不幸被袁的爪牙抓获，一定要杀害于我，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已在九泉之下了，只是自恨不曾看到帝国主义的势力全部驱逐除国境，以袁世凯为代表的封建势力不曾干净扫除。
我们革命党人从来视死如归，为国家，为民族，抛头颅、洒热血，这是我们的职责。我死了，无数革命党人还要继续战斗。谭嗣同曾经说过：‘无有生者毋以图将来，无有死者毋以召后起’。愿我年幼的六弟先云将来继承革命事业，以天下为己任。
身为一家之长子，生前对母亲不能孝敬，对诸弟不能扶助，对妻儿不能抚养，襁褓中的幼子还不曾见过一面，却又永远长别，深为遗憾！望诸弟将他教养成材，继承父业，便足以告慰我在天之灵，切切。大哥先烈绝笔。”
母亲边念边流泪，待到念罢，早已泪湿青衫，先云也痛哭失声。母亲虽然悲痛万分，心里却在盘算如何安慰大儿媳土秀，如何帮助大儿媳把长孙抚养教育成人……
先云怀揣着大哥的诀别信，在大哥的挂像前悲痛地说：“我一定要继承大哥的遗志，报效中国！”此时，先云仿佛看到了大哥先烈在长沙和武昌之间奔波的情形；看到了大哥先烈威风凛凛干打倒皇帝壮举的情景；大哥天不怕，地不怕，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英雄形像，在先云脑海里聚焦成相，永远也抹不去。做人要做大哥那样的人，干一番顶天立地的事业！
3
母亲决定送先云上学读书，但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哪有钱交学费呢！同族的穷苦人看到先云又聪明又在行，苦怜苦，穷帮穷，你量几升米，他出几文钱，帮助母亲凑足了学费。公元一九一二年上春，十岁的先云进入大坪塘村保合小学，跳级读二年级。
公元一九一三年上春，保合小学又开学了。第一天上课，先云发现同班同学蒋治龙坐的课桌是空着的。他想，治龙怎么没来读书呢？中午放学后，先云怀着好奇心跑到治龙家打探消息，治龙看到先云背着书包来到家里，马上又流涕抹泪起来。先云看到眼泪汪汪的治龙，便牵着治龙的手问：“怎么了？是你妈打了你，还是你妈不要你读书了？”治龙边哭边说：“先云哥，我家里穷，交不起学费，妈妈不让我读书了。呜呜呜……”性格刚强的先云见状，便坚定地说：“治龙，我家里也穷，不然，我帮你把学费交了。不过，我们穷同学一起帮你想办法，总会想出办法来的。走！先到胡老师那里报了名再说。”正当先云拖着治龙要到学校去报名时，先云的好同学蒋治英、蒋默掀也来了，三个小同学一合计，决定自己做事帮治龙挣学费。先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拍着手说：“我们就利用放学以后和星期天去捕鱼卖，把卖鱼的钱给治龙交学费。”先云的主意得到了治英、默掀的赞同，治龙也破涕而笑了。从此，先云、治英、默掀、治龙四个小孩子，放学以后和星期天，就到小溪边去捞鱼，到田洞里去抓泥鳅。有时，他们截住一个田角，用瓢把水戽干，一下就可抓到一二斤泥鳅；遇到小溪涨洪水，用鱼网去捞洪水鱼，还能捞到蛮大条的鱼哩！一次，先云捞到一条三四斤的大鲢鱼，村里人告诉母亲，母亲高兴地架好釟锅静候先云拿着大鲢鱼回来下锅。等了好久，结果是先云双手空空回家。母亲问先云：“你捞到的大鲢鱼呢？”先云说：“治龙交不起学费，准备退学了。我和治英、掀默决定帮他一把，课余捕鱼卖为治龙交学费，今天捞到的大鲢鱼正是为此而卖掉的。”心地善良的母亲听先云如是说，乐得高声大笑，直夸先云做得好，是个懂事的孩子。
先云秉赋聪颖，未进保合小学读书时，跟着母亲瞟学，就能背诵很多古文了。他进入保合小学后，学习更加勤奋刻苦，所学各科，成绩优良，深得胡熙甫老师器重。有一次，胡老师在课堂的黑板上写了一个“月”字，叫全班同学联句。一个学生联的句是“明月高悬，对酒当歌；人生若梦，为欢几何？”先云联的句是“残月西斜，凄洒人间；日出东方，大地红遍。”胡老师当即在先云的卷子上作了批语：“寓情于景，寓理于景，含意深厚，超脱异常。传阅。”
胡老师暗暗惊叹少年先云，胸怀大志。还想考考先云是否有真才实学。于是，下课后，把先云喊到自己书房里来，对先云说：“你今天的联句很不错，我想再考一考你会不会对句，好吗？”先云勾头勾脑地说：“胡老师，试试看。”胡老师稍许停顿一下，便出上对：“宝塔尖尖，八角七层六面。”先云不假思索地伸出右手掌对道：“手掌平平，五指三长两短”。胡老师点点头，心里暗道：“倒也马马虎虎。”便增加难度出上对：“本校坐南朝北吃西瓜皮向东抛。”先云见胡老师书桌上放着一本《左传》，灵机一动，不慌不忙对道：“吾生思前想后看《左传》书往右翻。”胡老师惊异地打量起先云来，心里赞道：“这孩子了得事起！”虽然脸上不露声色，心里却一不做二不休，还要加大难度考下去，不由得脱口而出：“黑铁落红炉，打短钉，钉长船，游南北。”先云正在思索，忽听得外边有篾匠在叫卖，灵感顿生，对道：“弯竹剖直篾，扎圆箍，箍扁桶，装东西。”先云出语惊人，胡老师心中暗暗叫好，不觉兴趣盎然，再出上对：“一年学，八吊钱，辛辛苦苦历尽春夏秋冬。”先云见胡老师书房梁上吊着一盏桐油灯，白绵纸糊的四方灯罩素素净净，便有了主意，他顺口溜溜地对道：“四面灯，单层纸，辉辉煌煌照遍东南西北。”胡老师见先云巧舌如簧，对句如此这般贴切，居然把自己教书育人的功绩歌颂了一番，推断先云确有真才实学，心里高兴，便与先云讨论时事，谈及救国救民之道。先云义愤填膺，慷慨陈词：“人必自侮，而后人侮；家必自毁，而后人毁；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他日我若手中有权，必惩贪官污吏，救斯民出火坑，改革社会，振兴国家，列强岂奈我何！”胡老师连连点头称赞，鼓励先云发愤读书，实现壮志。从此以后，胡老师经常课外辅导先云，望先云成为国家栋梁之才。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公元一九一六年下期，先云小学毕业了。母亲无能为力供他继续读高小。村里的穷本家都对母亲说：“先云这样聪明，要让他多读几年书啊！将来也好有个出头之日。”母亲含泪说：“先云的大哥牺牲了，家景又差，鼎锅挂在屋檐下，没米下锅，哪里还有钱供他读书？”穷叔侄又说：“族规上有规定，本族子弟升高小读书，可以从‘学田’项下支取一笔学费嘛！”然而，那个发财的堂叔蒋周卿却不同意支取一文，反而挖苦地说：“自己家里没有钱，就不要让儿子读书；自己的儿子既然有本事读书，又何必要族里捐助呢？”先云得知师范学校可以免费，于是他下决心跳级报考湖南省立第三师范。这年寒假，先云在大坪塘村玉笋斋私塾，师从胡熙甫先生，补习高小课程。先云的国文基础本来就扎实，他便主攻数学难关，凭着他的救国救民学习目的，以及他的天资和毅力，加上胡老师的精心辅导，终于在入学考试中，以优异成绩被湖南省立第三师范录取。
第二章
1
衡阳湘江东岸，有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叫晏家坪，酷似一抹淡远了的水墨；从远处澎湃而来的湘、耒、蒸三水，奔腾着一曲铿锵的音韵，澄澈透明而又气势雄浑；两岸参天古木绿荫如盖，引来了百鸟筑巢；百鸟呜啭，三水滋润，四季野花飘香。这一处绿水碧波，林木青翠，鸟语花香，幽雅隐逸的圣地，被清末的开明文化人相中，开办了几所新派学堂。在学区与外界相联的石桥桥头，立有一块牌坊，上书“南学津梁”，把这处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誉为南方人士寻求新学的必经之途。
湖南省立第三师范，就座落在这华夏文明源远流长的所在，位于湘、耒、蒸三水汇合处，石鼓江山的斜对面，是湘南地区影响较大的一所中等专业学校。
公元一九一七年早春二月，原已在湖南三师上学的肖明，带着先云一同步行到常宁，然后乘小舟下衡阳，在晏家坪上岸，兴致勃勃来到湖南三师。肖明领先云办毕入学手续，在学生公寓找好铺位后，便去熟悉校园环境，路过操场时，看到四个轿夫抬着一乘轿子迎面而来，先云感到奇怪，便问肖明：“辛亥革命都五六年了，居然还人抬人，而且还敢坐着四人抬的大轿到学校来抖威风！”“先云，你看不惯吧！此人是封建保守势力的头头，学校的校长大人！”肖明在湖南三师已念了两年书，知道学校很多趣闻轶事，见怪不怪地说，“走，我带你到钟楼去看看吧。”沿着林荫下鹅卵石铺成的曲曲弯弯小道，穿过水榭亭台、幽幽雅雅、奇花斗艳、异草争春的花园，拾级而上，登临钟楼。钟楼上视野广阔，春风拂面，但见湘江碧波浩淼滚滚来，一群白鹭戏浪花，渔舟撒网，帆船斩浪；隔江青山如黛，数只岩鹰绕来雁塔盘旋；艳阳高照，晴空万里，水天一色。先云仿佛来到人间仙境，忽生天地悠悠之感。肖明指着钟楼西墙上的一面大镜子说：“我们学校始建于公元一九0四年，原名湖南省立南路师范学堂，公元一九一二年更名湖南省立第三师范。早在南路师范学堂时，一名守旧的学监从外国杂志上看到一张显微镜照片，思想老朽的学监为标榜自己新派，便花了一大笔钱，向日本国订购一台显微镜，时间拖了一年多，货虽然飘洋过海送到，拆开包装一看，居然是一架普通的放大镜，这木脑壳明知上当，反而哈哈大笑，又自作聪明地出了个‘新’点子，把这新教具，派了个新用途，叫人嵌在钟楼西墙上，借以遥遥映照隔江的来雁塔，供人们观赏。也有那等溜须拍马的八股先生，恬不知耻地歌功颂德，在大镜子旁楷书：‘大河横溢，高塔仰止’。此后，人们就把这面大镜子戏称为‘哈哈镜’。”
先云听罢肖明“讲古”，进一步加深了改革社会，振兴国家，救斯民于水火的责任感。望着那面“哈哈镜”，先云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不假思索，便拿起钟楼上供文人骚客留下“墨宝”的毛笔，愤然疾书：“大江北去，吾道南来。”
2
公元一九一七年十一月七日，俄国十月社会主义革命爆发了，在以列宁为首的布尔什维克党领导下，从起义的巡洋舰“阿芙乐尔号”发出攻击沙皇冬宫的隆隆炮声，很快就传到了万里之外的中国；通过李大钊、陈独秀等人的介绍，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广泛传播开来。
衡阳与湖南省会长沙相邻，也是一个传播新思想新文化很灵动的城市。公元一九一八年夏，先云组织成立湖南三师“学友互助会”。每当课余或星期天，先云、贺怒、肖明、夏明翰等十几名青年学生，便到湘江游泳；游泳后，三五成群地围坐在河岸边砂滩上进行日光浴。一些不明真相的同学都把它叫做“砂子会”。其实，这是先云、贺恕、肖明、夏明翰、尉迟松等“学友互助会”成员，为了避开反动当局的耳目，在开展小型集会活动，他们孜孜不倦地阅读李大钊连续发表的《法俄革命之比较观》、《庶民的胜利》、《布尔什维克主义的胜利》、《我的马克思主义观》以及陈独秀发表在《新青年》杂志上宣传新文化运动的文章；如饥如渴地研读马克思恩格斯著《共产党宣言》、考茨基著《阶级斗争》、柯卡普著《社会主义史》等著作。他们通过对马克思主义的认真学习和探索，热烈讨论如何提倡科学，反对迷信和盲从；如何革新时政，抨击封建弊政；如何树立起马克思主义的信仰，寻求改革社会、救国救民之道。通过小型集会，先云为“学友互助会”制定了“三不主义”：不抽烟、不喝酒、不谈女人。“学友互助会”会员对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真理，主要懂得了“三个道理”：人是划分成阶级的；人类社会的发展，有秩序，必然要发展到共产主义，决定社会发展的根本原因是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社会的变革要靠阶级斗争来推动，主力军是工农，他们才有真正的力量。
后来，先云自己担任主编，邀集新田县的几个同学为编委，创办公开出版的月刊《嶷麓警钟》，毛泽东为该刊题写了刊名，月刊的宗旨是“反对”同善社，不遗余力地宣传新文化运动。嶷麓即嶷麓山，是新田县城内“中山公园”背后的一座小山，取九嶷山麓之意。《嶷麓警钟》在湖南三师名噪一时，“嶷麓”曾一度被视为“新田”的代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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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九一九年“五四”运动爆发后，全国工人运动、学生运动风起云涌，毛泽东在长沙以“新民学会”为核心，领导各阶层人民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反帝反封建斗争风暴。五月十二日，以先云为首的湖南三师“学友互助会”，接到了湖南省学生联合会发来的“快邮代电”和罢工宣言；先云、贺恕、夏明翰、尉迟松等人立即分头联络衡阳三中、省立女三师、第三甲种工业学校、成章中学、道南中学的进步学生，走出校门，奔向社会，投入新文化运动；紧接着又联合教育界、工商界开展大规模的反帝反封建斗争。五月十七日，先云草拟了《请办卖国贼电》，以衡、永、郴、桂（即湘南二十五县）工商教学各界的名义，发给北京政府及全国各地，揭露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等卖国贼为虎作伥的罪行，坚决要求惩办卖国贼，立即释放被捕学生。同时，还以“湘南学界”的名义，通电北京政府，要求当局“抵死力争，不得屈辱签字；湘南学界愿为效命。”先云率湖南三师学生，高举“勿忘国耻，还我河山”、“誓死争回青岛”、“国人应判国贼命运”的花绿小旗冒雨集会，向驻衡吴佩孚部队请愿抗议，游行示威，高呼口号：“一致对外，大家努力，毋忘国耻，坚持到底，提倡国货，禁卖日货！”高唱“五四”传单歌：“不坐日本船，不买日本货，大家若齐心，他的国必破。奉劝我同胞，切莫轻看过。”演出了自编的反帝反封建时事新剧《哀台湾》、《惩办曹章陆》、《爱国泪》、《自由血》、《抱不平》，这些时事新剧唤起民众“打破万恶的旧制度，洒出全球的大光明。”五月十八日，湖南三师“学友互助会”在衡阳城繁华市区举办演讲会，先云第一个登台演讲：“同胞们，辛亥革命都八年了，共和国成立到今天，国家是什么样子呢？除了男人剪断了长辫子，女人不再裹脚外，一切依旧。大家知道，宣统被推翻了，又拱出个袁世凯，签订卖国的二十一条，妄图复辟帝制。袁大头死了，他的爪牙冯国璋、曹锟、段祺瑞以及吴佩孚之流，各投靠一个帝国主义，出卖主权，瓜分中国，国家遭殃，百姓吃苦。孙总理提出的三民主义，以及追求平等，实现均权的主张，连影子都没有。辛亥革命并未从本质上改换传统中国的门庭，无数先烈，他们在九泉之下能瞑目吗？……同胞们！今者日本猖狂，占我青岛，夺我矿权，虐待我人民，愿我国人同心协力，振起家邦，驱除外毒，宁为中华堂堂之鬼，莫作日本区区之奴。我们这些年轻人，要担当时代的重任，做时代的急先锋，效忠国家，死而无憾！”最后，先云带领听众高呼口号：“民众联合！牺牲奋斗！打倒列强！”，先云讲得声泪俱下，听众听得掩面而泣。先云讲罢，听众掌声雷动。紧接着，贺恕、夏明翰、尉迟松等人先后登台演讲……演讲会结束时，会场唱起了激越的歌声：
从东北松花江上，
到海南五指山，
五千年文明古国正蒙难，
大好山河遭强奸。
打倒军阀！打倒列强！
湘资沅澧的乳汁，
哺育了南岳山下的炎黄裔胄，
众志一心筑成新长城，
三湘儿女誓作砥柱中流。
打倒军阀！打倒列强！
勇敢地为真理而斗争，
昔日奴隶现在是天下主人，
铁肩要担负国家兴亡，
热血要撒在马革裹尸的疆场。
打倒军阀！打倒列强！
4
公元一九一九年六月十七日，根据毛泽东的倡导，在湖南省学生联合会会长彭璜和上海全国学生联合会来湘代表的帮助下，衡阳和长沙的爱国学生协商达成了共同斗争办法：“互助联络、信息往来、现在计划、将来进行。”紧接着，先云发起成立了“联络国情，交换知识，促进文化，改造社会”为宗旨的“湘南学生联合会”，先云当选为湘南学联第一届总干事。
先云根据声援北京“五四”运动的需要，在湘南学联下设“衡阳国货维护会”和“爱国学生义勇军”两个临时机构；在教会办的广德中学召开“抄日货、打奸商动员大会”，率领学生不顾反动军警的干涉，对衡阳市所有商店的日货进行登记，发现日货，就加盖“仇”、“劣”字样；发现明摆国货，暗藏日货的奸商，就在商店的招牌上大书“亡国奴”。衡阳市南正街泰和祥洋行百货店日货最多，张老板财大气粗，依仗黑道有弟兄，脾气牛得很，日货隐藏不报。先云和夏明翰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率领“衡阳国货维持会”和“爱国学生义勇军”的热血青年学生来到泰和祥洋行先与张老板理论，张老板反而招来反动军警“维持秩序”，学生欲冲进店铺，直捣库房，受到了反动军警荷枪实弹的强制阻拦，双方僵持不下之际，先云为避免不必要的流血，挺身而出，大义凛然地质问反动军警的头目：“你是爱国的？还是卖国的？国难当头，枪口是对准手无寸铁的民众？还是对准剑拔弩张的列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啊！”反动军警的头目良心未泯，被先云连珠炮的提问，问得张口结舌，羞愧难当，只好哑口无言、乖乖地、呆呆地带着反动军警脚踩西瓜皮——溜之大吉！先云舌剑退军警，学生直入奸商客厅，抓住躲在橱柜里的张老板，当街批斗。然后勒令张老板写出《停业启事》：“本店因私贩日货，自愿停业十天。兹保证不再重犯丧权辱国，亲者痛，仇者快之走私罪行。衡阳市南正街泰和祥洋行百货店，具保人：张怀人。年、月、日。”贴于店门。张老板私藏在库房的日货，全部搬出，堆在当街梵烧。一时间，衡阳街头，梵毁日货，浓烟滚滚，热浪腾腾，日货敛迹，国货畅销。杀一儆百，其他私贩日货的奸商纷纷悔过自新，主动在店铺贴出《停业启事》。
先云还联合码头工人、搬运工人采取联合行动，抵制偷运日货。衡阳市戴生昌轮船公司，是偷运日货的黑大头，码头工人不为他拉纤了，搬运工人不为他装卸货物了，中国人不上他的轮船了，戴生昌轮船公司只好做关门生意——停航。
5
公元一九一九年八月，毛泽东在湖南长沙创办《湘江评论》，歌颂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宣传新思想新文化。毛泽东在《湘江评论》上发表《民众的大联合》一文宣传：“我们起而一呼，奸人就要站起来发抖，就要舍命地飞跑。我们要知道别国的同胞，是通常用这种方法，求到他们的利益。我们应起而仿效，我们应进行我们的大联合！”先云立即响应，在《嶷麓警钟》发表《帝国主义的末日快到了》一文，鼓动工人联合起来，全国人民站起来，打倒帝、资、封，推翻一切反动势力。文章结尾写道：“全世界人民联合起来，帝国主义就要崩溃。”
公元一九二0年八月，湘南学联办公室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胖胖的身体穿一套灰色中山装，衬托出不凡的气质；圆圆的脸盘架一付眼镜，显得文质彬彬。他就是毛泽东从长沙派到“湘南学联”来联络的何叔衡。先云、夏明翰、黄敬源、肖明、贺怒围坐在何叔衡周围，静听何叔衡讲话：“我是何叔衡，今天同大家见面，介绍一些情况。俄国社会主义革命的成功，苏维埃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建成三周年，为全世界无产阶级树立了光辉榜样，今后中国也只能走俄国人的路，这条路是漫长而艰巨的，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扫除大小军阀，在湖南便是打倒反动军阀张敬尧，但光靠学联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要发动群众，让革命的怒潮喷发出来，就要唤起民众。在李大钊、陈独秀创办的《新青年》带动下，涌现出宣传新文化运动的杂志《向导》、《先驱》、《新潮》、《少年中国》、《劳动界》……毛泽东在长沙创办了《湘江评论》，成立了‘文化书社’，要让这些反帝反封建的进步刊物走进千家万户，在民众中开花结果，很有必要成立‘文化书社’衡阳分社书报贩卖部。”先云说：“这是天大的好事呀！何乐而不为。”当天，敲定了成立“文化书社衡阳分社贩卖部”事宜，并确定由先云、贺恕具体负责。十月，毛泽东在长沙建立共产主义小组，随后又建立共产主义青年团。先云、蒋啸青、屈子健、贺恕等人，由何叔衡、夏曦介绍到长沙会见了毛泽东，加入了社会主义青年团。十二月，先云遵照毛泽东关于在衡阳筹建共产主义青年团组织，培养革命骨干力量的指示，于公元一九二一年三月，发起组织了革命团体“心社”。亲自起草“心社”章程：“牺牲个人乐利，图谋群众幸福；结合真纯同志，谋社会实际改造，预备为世界总解决时一部分底帮忙；作建设新社会时一个健全坚实的基础；”章程还规定每个社员必须努力做到：“减少生活费用至最低限度，预备金钱作各项有益事业；锻炼身体，预备作打倒旧社会的先锋队，建设新社会的良公民；研究切实的学问，彻底的主义，期作建设新社会的资料；打破以前的旧礼教的习惯，揭开时下的新虚伪、新假冒；考察社会的弱点和生活干燥的状况，去发现它的病根图改造之；筹办乡村及各地农、工教育，开辟他们的知识，帮助他们的组织；与国内外主义的团体，力谋联络携手；多找同志，养成一般群众适应性，静待时机的成熟。”
不难看出，所有这些规定和新民学会“改造中国与世界”的宗旨是完全一致的。“心社”成员经常讨论新学问，组织星期天讲演会，有时还成立小分队，背着背包，拿着三角小旗，走出校门，奔赴工矿、农村，筹办工农教育，传播新文化和马克思主义。同年“五一”国际劳动节，先云为“心社”起草《告劳动者》传单，散发各地。五月七日国耻纪念，先云走向街头，向群众作《怎样雪我们的国耻》演讲，听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演讲完毕，先云教听众唱《国耻歌》：“五月七日，适为国耻，想彼暴日，迫我于死，尝胆卧薪，请从今始，誓报国仇，有如此矢。高丽国、琉球岛，与台湾，地不少，可怜都被鲸吞了。到今朝，乘我国势飘摇，欧洲血战方未了，又提出二十一条。无公里，灭人道，好河山将送掉！最伤心，五月七日噩耗，为奴为仆眼前到，这国耻，几时消！？五月十五日，社会主义青年团湖南三师支部成立，“心社”成员全部被吸收为团员。社会主义青年团湖南三师支部的成立，为湖南三师建立党的基层组织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公元一九二一年十月，一个晴朗的日子。
凌晨，太阳从东方喷薄而出，万丈霞光为湘江镀上一层金，两岸垂柳在晨风中轻拂着万朵红霞。上游，一叶扁舟披金溢彩，顺流而下，轻轻驶过衡阳市“潇湘码头”，徐徐飘过“石鼓书院”，缓缓游到晏家坪附近，渐渐向东岸减速，停泊在来雁塔对面芳草萋萋的岸边。扁舟上走出一位身着兰布长衫、身材高高大大、学者模样的伟男子，他左腋下挟着一把油纸伞，右手轻轻梳理着大背头，在岸上伫立片刻，正准备向湖南省立第三师范走去之时，早已在垂柳下等候的先云兴高采烈地迎上来，握住伟男子的手说：“毛先生，真赶早啊！”毛泽东笑呵呵地说：“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你才是早行人啊！”
先云领着毛泽东向“南学津梁”走去，迈过小桥，从三师雨操场侧门而入，在学生宿舍稍事休息。少顷，贺恕进来对先云说：“先云兄，同学们已集合在雨操场静候了。”先云便领着毛泽东步入雨操场，走上讲演台。先云向同学们介绍说：“这位是毛泽东先生，他是著名政治家、社会活动家、文学家、教育家……今天，请毛先生为我们作政治和学术演讲。”
身着蓝布长衫的毛泽东，站立在台上如同一座铁塔，他举止从容，气宇不凡。顷刻之间，台下响起了暴风骤雨般的掌声……毛泽东向同学们鼓掌表示谢意后，习惯性地清清噪子而发出一声小咳，台下又奇迹般地变得鸦雀无声了。这时，毛泽东不慌不忙拿起一支粉笔，侧身在黑板上书写 “社会主义”四个大字，便滔滔不绝地演讲起来：许多青年同学对社会现状不满，希望在改造社会方面做些事情，这是非常好的。但是要改造社会，必须要有一种正确的远大的理想，有了这种理想，然后才能够坚定地为实现这个理想奋斗，才能够达到改造社会的目的。最好的最正确的理想是什么呢？这就是社会主义的理想。接着，毛泽东分别列举出各种各色空想社会主义的流派和主张，指出这些形形色色的主张，都不可能真正实现社会主义制度。然后，他十分明确而肯定地指出：只有马克思主义理想，才是科学的社会主义理想，我们青年人应该选择这种改造社会的远大理想，并为实现这种理想而奋斗。每当他讲到上述政治术语时，都用粉笔在黑板上一条一条地板书出来，使听众一目了然。最后，毛泽东勉励大家说：青年学生与一般人比，对于事物具有更敏锐的感觉，就像湘江的水一样，愈上游愈清澈，愈下游愈混浊。青年人要保留这种敏锐的感觉，坚信革命的理想，与旧的势力作斗争，不要向旧势力屈服，要团结更多的人为社会主义的远大理想而奋斗，社会主义的理想就一定能够实现。
毛泽东在三师的演说，是中国大革命实践前夕的一次伟大的政治启蒙。他的每一句话，像甘露一样，被三师的学生如饥似渴地吸吮着。
下午，先云、夏明翰、贺恕、蒋啸青、黄静源、屈子健等6人，陪同毛泽东参观 “长沙文化书社三师贩卖部”。先云向毛泽东汇报 “三师贩卖部”专营长沙文化书社、武昌利群书社出版的进步书刊，以及“心社”成员在三师校本部、衡阳江东岸东山庙开办夜校，为青年工人补习文化，宣传新思潮；还派“心社”成员到常宁水口山矿区调查工人状况，了解工人疾苦，向工人进行反帝反封建斗争启蒙教育等情况。毛泽东听了很高兴，他对先云说：“心社工作很不错，将心社成员全部转为青年团做得很好。”接着，又询问了社会主义青年团湖南三师支部工作开展情况。毛泽东、先云一行人边谈边走，信步来到江东岸东山庙临江的阁楼上，毛泽东坐在一张旧式书桌前，传达1921年7月23日至31日，中国共产党“一大”在上海法租界望志路106号举行，因法国巡捕破坏，大会最后一天转移到浙江嘉兴南湖继续举行，通过了中国共产党的第一个纲领，选举陈独秀、张国焘、李达组成中央局，陈独秀为书记的情况。谈得兴奋时，毛泽东站起来挥着右手说：“中国共产党的成立，在中国出现一个完全新式的、以实现共产主义为目的、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为行动指南的、统一的工人阶级政党！中国历史将进入一个崭新的阶段。”接着，毛泽东郑重宣布：经中共湘区委员会审查，决定批准蒋先云等6人加入中国共产党。毛泽东为他们分别办理入党手续，举行入党仪式。先云等人在党旗前立正，庄严地举着右拳，一句一句跟着毛泽东念入党誓词：“严守秘密，服从纪律，牺牲个人，努力革命，永不叛党。”
十九岁的先云，成为中国共产党早期党员，找到了终身为之奋斗的目标。他激动不已，决心为无产阶级奋斗终身！放眼波浪壮阔、千帆竞发的湘江，不由得心潮逐浪高，他又一次信心十足地对毛泽东说：“天下无难事，只要舍得干！”并即兴挥笔疾书：“旭日东升，红光万丈，世界将由黑暗而光明，人类将由鼾睡而觉醒！”。
不久，在湘区党委及毛泽东的关怀和领导下，湘南地区最早的基层组织——中共湖南三师支部成立了，衡阳广大的革命青年，以党支部为核心，遵照毛泽东关于走与工农相结合道路的教诲，纷纷走出校门，奔向社会，揭开了湘南革命斗争史上崭新的一页。
第三章
1
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通过的决议，明确规定“本党的基本任务是成立产业工会”。决议还指出：“工人学校是走向组织工会途中的一个阶段，所以必须在一切工业部门中成立这种学校……学校的基本方针是提高工人的觉悟，使他们觉得有成立工会的必要。”
公元一九二一年十一月，毛泽东参加党中央在上海召开的扩大会议，讨论如何发展工会运动。会议要求长沙在本年内至迟公元一九二二年七月前，必须有直接管理的工会一个以上。毛泽东回到湖南，“猛烈地推动工会工作”，立即成立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湖南分部，毛泽东兼任分部主任，首先深入长江以南最大的煤矿江西省萍乡县安源调查。毛泽东在安源考察了矿井西平巷、东平巷煤台、炼焦厂和工人宿舍。西平巷掌子面工人最集中，环境最恶劣，通风不良，气温高达摄氏三十八度，工人称“火焰山”；积水成河，又称“水牢”；没有任何安全设施，经常发生事故。工人们劝毛泽东别去掌子面。毛泽东和蔼地说：“你们天天在那里干活，我去一次怕什么？”毛泽东在西平巷掌子面见工人赤身裹体躺在巷道上挖煤，关心地问：“你们为什么不穿衣服？”工人痛楚地回答：“我们穷得没有衣服穿，只有一块‘三尺布’，在井下包着头当矿帽，出井时围着腰当遮羞布。”毛泽东来到锅炉房，接过锅炉工人撬火铁棍，帮助工人撬火加煤。到了餐宿处，毛泽东爬上三层床看工人油渣似的棉被，亲自尝尝工人吃的霉米饭，没油菜；毛泽东和工人亲切交谈，他说：“一颗小石子一脚可以踢开，一块大石头，很多人也难搬动。工人团结起来，就像一颗颗的砂结成了三合土，结成了大石山，资本家不但搬不动，反而可以把资本家砸扁、砸死。”毛泽东平易近人，通俗易懂一席话，使工人懂得“有组织团体之必要”的道理。
毛泽东考察安源回到长沙后，向湘区党委汇报：安源是一个蕴蓄着无限潜力的工人运动处女地。要着手组织“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把路矿两局工人团结起来。公元一九二一年十二月，湘区党委以“湖南平民教育促进会”的名义，介绍李立三、蒋先云等人到安源创办平民学校，组织工会，领导工人运动。
2
安源路矿，位于湘赣边界的崇山峻岭中，包括安源煤矿和株萍铁路。安源煤矿在江西省萍乡县安源镇境内，与湖南毗连，一栋栋洋楼高踞山腰树林里，那是外国资本家和官僚买办的住宅；一间间草棚搭在煤矿四周，成了贫苦矿工的栖身之所；矿井里时常发生事故，十里煤山，白骨累累。
公元一九二二年一月，李立三、先云在安源打听到萍乡县知事范子宣是一个举人出身爱好古文的清朝遗老，常叹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对安源的鸦片烟馆、赌场、妓院心怀不满。于是，投其所好，两人合计，由李立三执笔，写了一篇“四六句”骈体呈文，知事范子宣见了高兴，申请开办平民学校的理由又是帮助工人和他们的子弟学习文化，增长知识，改良风习，涵养德性。“甚合老夫心意”！当即照准，由县政府出一办学布告，取得了合法资格。李立三和先云先办起平民学校，后设工人补习学校；白天办平民学校，晚上办工人补习学校。先云按照毛泽东关于要联系民众，向工农学习，革命到底的指示，深入矿井、工棚访贫问苦劝学，他一家一户走遍了一排排鸽子笼似的工棚，工人们亲切地喊他“游学先生”。在牛角坡刘溅狗的工棚里，先云和刘溅狗促膝谈心。先云说：“你为什么来安源做工？”刘溅狗说：“在家没有吃的。”先云说：“为什么没有吃的？”刘溅狗说：“没田没地。”先云说：“天下之大，有那么多田，为什么你家就没有，那些财主倒占了很多？”刘溅狗说：“他们命好。”先云说：“不对，什么命不命，都是骗人的。那些丧尽天良、狼心狗肺的财主、土豪剥削穷人，穷人春天向他们借一担谷，秋天便要还一担或两担利；财主为富不仁，穷的越穷，富的越富。你在安源的生活又怎样呢？”刘溅狗说：“牛马不如！”先云说：“你们的矿长李镜澄、副矿长舒修泰和总监工王鸿卿又是怎样生活的呢？”刘溅狗说：“吃喝嫖赌。”先云说：“他们的钱是怎么来的呢？”刘溅狗说：“还不是我们卖命给他们攒来的。”先云说：“对了！他们一天不剥削便一天也活不下去。”刘溅狗说：“游学先生讲得有道理，要是我早懂得这些道理就好了。”先云说：“还有很多道理你不懂，但现在也来得赢啊！学道理永远也不迟，我们办的工人补习学校就是学道理的地方。”刘溅狗说：“照你这样说，我也报名读工人补习学校。”
皇天不负苦心人，办工人补习学校很快得到了广大工人的支持。李立三和先云因陋就简，工人补习学校设在五福巷一个叫张紫民的工人家中，把楼上堆杂物的房间腾出来作教室，先云便和张紫民一起在门口挂上校牌，在矿区贴出招生广告，大意是：湖南平民教育促进会在安源开办平民学校，附设工人补习学校，工人不用花钱，就可以读书，愿意上学的，请到老菜场报名。工人补习学校办起来了。缺少桌凳，工人把家里吃饭的桌凳搬来，有的找来一块长木板，两头用砖头垫起当桌凳。开学不久，读工人补习学校的人越来越多，先云与大家研究决定分两班上课，做日班的晚上读书，做夜班的白天读书，每班仍有八十人之多，学员挤在窄小的楼房里，站脚都站不开，便又在牛角坡五十二号设立了一个新校址。以后，工人补习学校越办越红火，入学人数达六百余人，校址多达七所。工人补习学校设有书报阅览室，进步书刊由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供给寄来，有《响导》、《工人周报》、《劳动周报》、《警钟报》、《工人白话报》等。
工人补习学校教材采用李六如编的《平民读本》，教书的和读书的多打起赤脚来授课和听讲，教员通俗地阐述马克思主义关于阶级斗争的学说。
《平民读本》第一册第五课：“工人和农人，是最尊贵的；如果没有工人和农人，就没有世界。”第六课：“资本家不作工，穿得好，吃得好。他们的衣食哪里来？劳动者的汗和血。”第十七课：“马克思，他是共产主义的开山祖，他高呼无产队级革命，推翻资产阶级的社会。”第十八课：“马克思主义又说道：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团结就是力量！”第二十七课：“命运，是压迫阶级的迷药，一班流氓，也用他来骗饭吃。我们不要听天由命，我们打倒压迫阶级，救我们自己。”第三十二课：“帝国主义不但在中国进行经济的侵略，而且资助中国的军阀，压迫我们人民，弄得我们人民受帝国主义军阀的两重压迫。”第六十一课：“我祖父——也打铁，现在是精疲力竭；我爸爸，做机器，身首轧成三截；叔叔帮人种田，后来又是吐血；我呢？来到萍矿做工，受了重重压迫！无休歇，争得饭来衣又缺！”第六十六课：“父挖窿中煤，子扯窿中拖；煤炭堆如山，父子都挨饿，寅吃卯时粮，妻寒子也饿，三月无饷发，生活真难过！”先云讲课风趣幽默，深入浅出，根据课文巧妙地向工人灌输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学说，使工人们逐步懂得什么叫封建主义，什么叫帝国主义，工农为什么这样苦，为什么要进行反帝反封斗争的革命道理。先云教工人认识“工人”二字时，先在黑板上板书“工人”，后在旁边板书“天”，然后问：“工人与天有什么联系？”工人说：“晓不得！”先云便把工人的“人”字移到工字下面，又问：“大家看看，工人两字竖着联起来，变成什么字了？”工人回答：“变成天字了！”先云微笑着说：“工人两字竖着连起来就是天字，我们工人站起来就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工人阶级是最先进最革命的阶级！”先云又在黑板上板书“先生”，在一旁板书“牛”，教工人认识这三个字后，先云在牛字下加了一横，变成了“生”字。先云说：“先生不过是牛坐在板凳上，那些高高在上坐公馆、坐衙门的人并不高明！”工人们听了乐开怀，学习兴趣大增。
一次，先云在课堂上提问：“工友们晓得什么叫剩余价值吗？”工人们说：“晓不得。”先云在黑板上板书“剩余价值”，然后说：“比方，你们挖出的煤，一百斤可卖两角钱，你们每人一天挖一千斤，老板便可得二元，而给你们的工钱每人每天只有四角，剩下的一元六角被老板无偿占有了。你们矿按五百人计算，一天便可得一千元，而老板每天付出的工资仅二百元，你们一天创造的新价值比劳动力的价值多八百元，被老板我偿占有的八百元就是‘剩余价值’。‘剩余价值’是剥削阶级剥削收入的总源泉，老板是叮在你们身上的寄生虫。所以你们的矿长越来越富，你们却越来越穷，穷得连老婆儿女都养不起！用什么办法改变这种现状呢？”工友们齐声说：“大家团结起来，向矿长提出提高待遇，改善生活和工作条件的要求！”
李立三、先云创办工人补习学校，把文化教育与马克思主义启蒙教育结合起来，工人的阶级觉悟迅速提高，“从前是牛马，现在要做人”的呼声越来越高，纷纷要求组织起来，和一班吃人肉喝人血的矿老板作斗争。在湘区党委和毛泽东的直接领导下，先云因势利导，首先吸收了八位青年工人加入社会主义青年团，成立安源第一个团支部；不久，发展朱少连、周镜泉、李涤生、杨万乔、李德炳、杨连秋等六人为共产党员；很快，共产党员由开初的六人，发展到十几人，建立了中共安源支部，这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第一个由产业工人组成的支部。接着，中共安源支部着手筹建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李立三、先云、朱少连、杨万乔等十人联名，草拟了一个成立“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的呈文，分别送萍乡县衙门和路矿当局。县知事范子宣看了呈文，觉得工人俱乐部“联络感情，涵养德性，团结互助，共谋幸福”的宗旨符合官厅要求，立即批复认可。成立团体取得合法地位后，李立三、先云、朱少连等人先后举行三次俱乐部筹备会议，采取民主集中制和以“十人团”为基层单位，建立代表会议制度的工作机构，把工人组织起来，吸收部员三百多人。
公元一九二二年五月一日，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成立，李立三任主任，朱少连任副主任，先云任党支部书记兼文书股长。成立大会在牛角坡五十二号举行，“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的匾牌高高挂起，大门上贴着一副对联：“世界劳工大团结；改造社会除压迫。”横批是：“纪念五一”。二门也贴着一副对联：“有团结精神，有阶级觉悟；是劳工保障，是人类福星。”横批是：“俱乐部诞生”。李立三在成立大会上发表长篇演说，朱少连宣读《部员公约》。会后，李立三、先云、朱少连带领部员冒雨举行安源历史上第一次游行示威，工人们高呼：“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劳工万岁！”“工人俱乐部万岁！”“打倒军阀！”等口号，声震安源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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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源工人受帝国主义、资本家和封建包头的压迫极深。公元一九二一年矿局欠饷三个月，公元一九二二年上半年又欠饷二个月，工人苦不堪言，希望俱乐部能维护工人利益，减除工人痛苦，加入俱乐部的由三百人增至七百人。俱乐部相机酝酿罢工。路矿当局对俱乐部恐惧起来，矿长李镜澄气急败坏地说：“深山养虎，虎大伤人！”立即请求萍乡县知事，训令俱乐部自行停闭。这时，汉阳铁厂罢工胜利和粤汉铁路罢工的消息传来，路矿当局吓得魂不附体，不敢公布萍乡县知事的训令。矿长李镜澄连忙把副矿长舒修泰、总监工王鸿卿召来商量对策。
九月十日下午，干干瘦瘦，獐目鼠眉的舒修泰，身穿笔挺的绛色毛料西装，脖子上系着一条银灰色领带，手拄文明棍，脚迈八字步，鬼鬼祟祟、缩头缩脑地走进俱乐部来，点头哈腰地轻声问：“李主任在贵部吗？”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堂堂副矿长成了不速之客，先云心里便有了定盘星，冷冷地答道：“不在。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副矿长有什么好事啊！”“哦，哦。”舒修泰左顾右盼，见俱乐部里外都有工人警卫，心不由得加速跳动，字斟句酌、吞吞吐吐地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近来外患内忧，矿里经费拮据，工人的饷不得不暂欠一个时期。兄弟我听说贵部也有困难，请示矿长恩准，从现在起每月津贴贵部一笔钱，并拟拨房屋一栋，供贵部使用。不过，这，这……”先云冷笑着打断舒修泰的话，义正辞严地说：“俱乐部是为工人谋利益的，不是为了钱，舒副矿长如有诚意，最好还是先给工人发清欠饷！俱乐部的事矿上不必费心。”紧接着，先云便把早已拟好的向路矿两局提出的三个条件向舒修泰宣读：“一、路矿两局须呈请行政官厅出示保护俱乐部文；二、路矿两局每月须津贴俱乐部常月费二百元；三、从前积欠工人存饷限七日内发清。要求两日内答复。如不圆满答复，即行罢工。”这时，在俱乐部内外的工人高呼：“不靠天，不靠地，全靠自己救自己”。“工人结成团，形成铁拳头，清偿拖欠饷，砸烂旧世界！”
舒修泰见大势不妙，自觉没趣，讪讪地溜了。
舒修泰见软的不成，就来硬的。他伙同路局联名具禀萍乡县署及赣西镇守署，诬告俱乐部是“乱党组织”，请求“武力封禁”。又四处散布恐吓语言：“李立三、蒋先云如不尽快离开安源，就会身首异处！”先云针锋相对，公开演说：“我们秉正大光明之宗旨，做正大光明之事业；早就有了离开安源便进监狱，出了监狱便进安源的精神准备；世上何处无黄土，砍头只有碗大疤；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路矿当局对增加工人工资，发清欠饷的要求一拖再拖，迟迟未作答复；俱乐部穷追猛打，九月十一日，又向路矿当局提出“十七条要求”。并向全国发出快邮代电，揭露和斥责路矿当局破坏俱乐部的种种阴谋……十七条要求限二日内作出满意答复，否则即举行罢工。工人群情激昂，安源路矿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九月十二日，毛泽东再次来到安源，了解工人组织状况和革命情绪，认为罢工条件已成熟，要求中共安源支部迅速发动工人罢工，与粵汉铁路工人罢工相呼应。并对罢工组织工作，作了周密部署。九月十三日，湘区党委又增派刘少奇来安源加强对罢工的领导。刘少奇一到安源，就一身工装打扮，深入矿井、工棚了解工人思想状况，作罢工之前的思想动员，与李立三、先云、朱少连共同策划罢工的组织工作及紧急应变方案……与此同时，中共安源支部又接到毛泽东的来信，信中说明“哀兵必胜”的道理，指出一定要以最能打动人心的口号，鼓励工人进行义无反顾的斗争，强调必须争取社会上最广泛的同情，以孤立敌人。
九月十三日夜晚九点钟，先云在牛角坡一间隐蔽的茅屋里油印《罢工宣言》。窗外，月亮在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送来一阵阵少女的歌声；先云熟悉那甜甜的歌声，仿佛从歌声中嗅到了她嘴里婴儿般的淡淡奶香……
“先云哥，我来打下手，帮你印嘛！”李立三的胞妹李祗欣穿一件大翻领白色连衣裙，人显得十分精神，圆圆的娃娃脸上眼睛又深又亮，像秋天芦苇覆盖的深潭；她今年刚满十六周岁，还有点孩子般的天真烂漫，说起话来莺声燕语，一见面就朝着先云笑个不停。先云说：“你也不轻易啊！奔波了一天，我这里就不难为你了。”先云看到她的脖子，那么圆，那么润，那么嫩，那么白，闻到了从脖子下面的玉体散发出来的一缕淡淡香气，有点像桅子花，又有点像木樨。先云贪婪地呼吸着那缕香气和发自“卓娅式”头发丛中的气味，喉咙里咸咸的，血直往脑壳上涌，浑身来神！李祗欣说：“先云哥，我还在衡阳第三女子学校读书时，就久闻你的大名了，像你这样的高才生，毕业不去教书，却来到安源这个穷地方，为的什么呀？”李祗欣一嘴醴陵软语，一身千娇百媚。先云说：“欣妹，你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既不上学读书，又不留在父母身边撒娇，也来到安源，为的什么呀？”李祗欣说：“我想出来看看嘛，我哥哥也邀请了我嘛！”先云模仿着李祗欣的口气说：“我也是毛泽东和你哥哥邀请来的嘛！”李祗欣乐了，拍着手笑道：“千里有缘来相会，千世修来做同志，千山万水结同心！”她的表白大胆深沉，像清澈的水流漫过春天的草地，声音中带着柔情蜜意。先云听得很受用，觉得自己的血液奔流，像脱了缰的野马。心有灵犀一点通，两人都觉得很有精神，油印《罢工宣言》的动作不知不觉加快了。不一会儿，便大功告成。李祗欣拿起一份《罢工宣言》晃着说：“先云哥，又是你的大作啊！”先云说：“要得急，赶出来的，十快九马虎，还望欣妹多多指教。”李祗欣便扭捏作态，摇头晃脑地念起《罢工宣言》来：“各界的兄弟姐妹们！请你们看，我们的工作何等的苦啊！我们的工钱何等的少啊！我们时时受人家的打骂，是何等的丧失人格啊！我们所受的压迫已经到了极点！……我们要命！我们要饭吃！现在我们饿着了！我们的命要不成了！我们于死中求活，迫不得已以罢工为最后手段。……我们不工作，不过是死！我们照以前一样做工，做人家的牛马，比死还要痛苦些。我们誓以死力对待，大家严守秩序！坚持到底！”一口气念完，李祗欣拍着手评价道：“真是哀而动人！”先云说：“见笑了，我是按照毛泽东先生的指示写作的。走！欣妹，我俩一道把《罢工宣言》送到俱乐部去，顺路也送送你。”他俩肩并肩走出茅屋，晚凉天好，月亮正圆。李祗欣望着清辉四溢的玉盘，不由得触景生情，雅兴大发，小巧的嘴深沉低回地吟咏：“不是逢人苦誉君，亦狂亦侠亦温文。照人胆似秦时月，送我情如岭上云。”先云细听李祗欣兀自吟咏清代龚自珍的《已亥杂诗》，既有挑逗，亦有挑衅的意味。便觉有来无往非礼也，也以龚自珍的《已亥杂诗》作答：“少年击剑更吹箫，剑气箫心一例消。谁分苍凉归棹后，万千哀乐集今朝”李祗欣见先云接了招，窃喜；心里暗暗赞道：好一个一语双关的“万千哀乐集今朝”！表明先云对今晚即将举行的罢工一定会取得彻底胜利充满信心。她心里佩服，口里吟道：“不论盐铁不筹河，独倚东南涕泪多！国赋三升民一斗，屠牛哪不胜栽禾？”先云接着吟道：“陶潜诗喜说荆轲，想见《停云》发浩歌。吟到恩仇心事涌，江湖侠骨恐无多。”两人嘻嘻嘻轻声笑过一阵后，不约而合，异口同声朗诵起来：“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瘖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数，不拘一格降人材。”边朗诵，边靠扰，水到渠成，心电相传，也不知是谁先搂抱谁？她的身体竟然这么柔软！淡淡的芳香，直接来源于她的唇齿，她的发丛，她的玉体……他俩搂得那么紧，先云又担心把她勒碎了，就把她的脸捧起来，她已经闭上了眼睛，白皙的额头上被太阳晒得起了一层痱子。先云把嘴斗到了她的嘴上，两张嘴形成一个“吕”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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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九二二年九月十三日深夜十一点五十分钟，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毅然决然发出罢工命令，李立三任罢工指挥部总指挥，刘少奇任俱乐部全权代表，组织工人侦探队，秘密探听局方消息；成立工人纠察队，手执白旗，日夜巡逻，对内执行纪律，对外维持秩序；召开工人代表会，宣布罢工纪律：除发电厂、锅炉房、鼓风机、抽水机因关系矿井存亡和安源人民的生活，不停工外，其他各处工人一律罢工，没有俱乐部命令，不得上工。九月十四日凌晨，机务处没有拉响进班气笛，安源开往株洲的火车和运煤电车停运了，窿内工人如潮水般涌出来。参加罢工的有株萍路、安源煤矿、紫家冲分矿，共一万七千多人。
路矿当局企图负偶顽抗，总监工王鸿卿出了个鬼点子，召集窿工工头会议，许以双倍工资，由窿工工头去请自己的亲戚朋友入窿复工，先云率领的工人纠察队监察十分严密，拙败了这一阴谋诡计。王鸿卿又悬尝六百大洋，雇打手谋害李立三、刘少奇、蒋先云等人。工人侦探队获此情报后，一万七千名罢工工人团团围住路矿当局巢穴，群情激愤地示威，高呼：“如有俱乐部负责人被害，当使路矿当局全体不得生离安源！”王鸿卿两计不成，又施三计，电致赣西镇守使萧安国，将安源划为特别戒严区，委派李鸿程任戒严司令，率领部队进驻安源镇，镇压罢工工人。重兵压境，安源宣布戒严，在各重要路口架上机枪，杀气腾腾。但是，在俱乐部领导下，工人们并不惊慌，罢工有条不紊、秩序井然地坚持着。戒严司令李鸿程见先云指挥的纠察队一呼百应，如臂使指。李司令哀叹自己的部队“没有这样的纪律”。并声明：“工人不妨碍秩序，我也决不干涉。工人罢工，旨在要求改善生活，非武力所能解决。”同时，罢工还争取到安源镇众多帮会的支持，社会治安没有出现骚乱。罢工数日来，矿山贮存燃料不多，一旦发电厂、抽水机、鼓风机停机、矿井将全部报废，形势对矿局相当不利。
九月十六日，先云为俱乐部再次草拟“宣言”，向路矿当局下最后通谍：“我们要求路矿两局答复的条件，是救死的唯一法子，不达到我们的要求，便没有生路，我们也只好以死待之。”
九月十八日上午九时，路矿当局被迫答应工人的要求，正式签订条约。李立三向罢工工人宣读了条约内容：
一、路矿两局承认俱乐部有代表工人之权。
二、以后路矿两局开除工人须有正当理由宣布，并不得借此次罢工开除工人。
三、以后例假，路矿两局须照发工资；假日照常工作须发夹薪；病假须发工资一半，以四个月为限，但须路矿两局医生证明书。
四、每年十二月，须加工资半月，候呈准主管机关后实行。
五 、工人因公殒命，年薪在一百五十元以上者，须给工资一年；在一百五十元以下者，给一百五十元，一次发给。
六、工人因工受伤不能工作者，路矿两局须换以相当之职业，否则，照工人工资多少按月发给半饷，但工资在二十元以上者，每月以十元为限。
七、路矿两局欠饷分五个月发清。自十月起，每月发十分之二，但路局八月份饷，须于本月二十日发给。
八、罢工期间工资，须由路矿两局照发。
九、路矿两局每月须津贴俱乐部常月费二百元，从本月起实行。
十、以后路矿两局职员工头不得殴打工人。
十一、窿工包头发给窿工工价，小工每日一角五分递加至一角八分，大工二角四分递加至二角八分，分别工程难易递加。
十二、添补窿工工头，须由窿内管班大工照资格深浅提升，不得由监工私行录用。
十三、路矿工人每日工资在四角以下者须加大洋六分，四角以上至一元者，照原薪加百分之五。
条约由萍矿总局全权代表舒修泰、株萍路局全权代表李义藩、工人俱乐部全权代表李立三签署。
当日，先云撰写了《上工宣言》：“罢工胜利了，气也出来了！从前是工人牛马，现在是工人万岁！……我们这次的胜利虽是很小，但这是第一次胜利，以后第二次、第三次……胜利是无穷的，故我们的痛苦在这次不能解决的，以后的第二次、第三次……再解决，只要我们自已的团体——俱乐部在这里。”
安源路矿工人大罢工胜利后，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发来贺电：“敞部已经看见了诸工友是很有战斗能力和组织能力的。……诸君这次胜利，不是诸君终极的胜利。诸君终极的胜利是在于把资产阶级打倒，将全世界的产业由劳动者自已管理，建设共产主义的新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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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九二二年十一月十九日，安源路矿俱乐部来了一位一身工装打扮，身材适中，浓眉大眼的中年客人，自称名叫刘东轩，是湖南水口山铅锌矿机械科工人，向李立三、刘少奇、蒋先云陈述了水口山工人生活状况和组织工人俱乐部的愿望，特来安源请求援助。刘东轩说：“安源大罢工胜利的消息传到水山口，水口山工人皆有跃跃欲试之势，我今天受工友陈枚生、刘启生、罗同锡、叶从云、彭文二等的委托，特来贵部拜师，还望派员多多指教。”李立三边听边点头，不时投以赞许的目光，高兴地说：“神圣的劳工已经觉醒，我们有求必应，一定派优秀的干部支援水口山。”刘少奇微笑着说：“先云同志头脑灵活，能讲能写，社交能力强，在安源组织工人罢工又积累了经验，到水口山去协助工作，是合适的人选。”李立三说：“我同意少奇同志的意见，先云同志意下如何？”先云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舍得干！我服从组织安排。”一锤定音，李立三决定派俱乐部文书股长蒋先云及工人谢怀德、方福胜、李庆余四人赴水口山，帮助水口山工人组织团体。
李祗欣得知先云要去水口山，心里有依依不舍之情，为先云送行，买点什么礼品呢？她在安源镇街上转了一大圈，最后选定一支综红色的自来水笔。
月亮升起来了，云破月来花弄影。月色下，牛角弯那一片金果累累的苦栋树林，显得更加朦朦胧胧。先云穿一套青色学生装，头戴学生帽，棱角分明的脸盘，神彩飞扬。李祗欣穿一件深绿色的高领衬衣，外罩一件白色的网眼马甲，更显得小鸟依人。她把先云约到飘着淡淡苦栋籽香味的苦栋树林来。李祗欣说：“先云哥，听说你要去水口山，我也要去，做你的助手，要得不？”先云说：“行呀！不过我是组织安排的，你也找立三同志去呀，也请他代表组织给安排安排呀！”李祗欣最近刚加入中国共产党，先云将计就计想考她一考。李祗欣背过身去说：“个人服从组织，我懂。我是舍不得离开你呀！”先云说：“我也舍不得离开你啊！但此行只是暂时的离别，我还会回到你身边来的。”李祗欣说：“你到水口山人地生疏，又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我好当心啊！”先云说：“劳工神圣，我生活、工作在劳工中，与劳工同呼吸，共命运，就一定会活着回来。”李祗欣说：“但愿如此。”少顷，李祗欣眨巴着多情的大眼睛，挽着先云的手臂，低声唱起醴陵民歌来，以表达对先云的恋情：
海宽装得千江水，
云宽遮得万朵花；
妹若断哥半缕情，
天上断云海断沙！
一棵大树九个丫，
结了葫芦不结瓜；
结了仙桃不结李，
恋哥不再恋人家！
天连地来地连天，
哥妹相恋心要坚；
哥能凿山通大海，
妹能炼石补青天！
铜锣不打千年响，
明镜不照万年光；
只要我俩心相通，
十年不见又何妨！
妹是杨梅一粒籽，
不是枇杷两颗心；
月夜送君情义深，
隔山隔水难隔心！
先云被火辣、激情的情歌陶醉了，他的心也随着袅袅歌声热烈起来，飘了起来，脑壳有些微的眩晕。李祗欣唱到动情处，把一支综红色的自来水笔送到先云怀里：“先云哥，到水口山后，就用这支笔给我写信来哟！”先云又惊又喜，忙说：“谢谢欣妹一片情，我一定用这支笔书写水口山工人运动的新篇章，一定用这支笔给你写下坚贞不渝的誓言。”李祗欣幸福地投入先云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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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九二二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先云、谢怀德、方福胜、李庆余四人，跟着刘东轩来到水口山。
湖南水口山铅锌矿位于常宁县水口山镇，这里是一遍丘岗地，岗蛮延绵起伏，林木茂盛，流水淙淙，落叶林在寒冬的朔风中萧瑟着枝丫，丘岗凹处，有农舍错落其间。走到水口山镇南门，贴着一张布告，围观的人头攒动。先云等人驻足观望，但见：
水口山矿务局布告
为布告事，水口山为湖南官矿，断不容许工人随随便便，希望你们各安本份，毋信他人唆使。又闻安源方面有人来此。本局为维护矿局起见，已经派出众多人员各处侦察。如本矿工人确不信劝，务要组织俱乐部者，本局当予严惩；如安源有人来此，一经拿获，就地正法。切切此布。
矿长：赵铭鼎
先云低声对谢怀德等人说：“这就是水口山矿局给我们的见面礼，看来赵铭鼎一伙早有防备了。我们就是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先云一行面对反动布告，不屑一顾，迈开大步，径直走进康家戏台左侧一间工棚，与陈枚生、刘启生等工友见面。先云也不客套，也不顾旅途劳累，立即开展工作，他根据安源的经验当即在老鸦垢一家旅馆里成立“水口山工人俱乐部”筹备处，先云担任筹备处主任，刘东轩担任副主任，谢怀德为参事员，吸收运输、总务、采矿、选矿的工人积极分子参加筹备工作；组织临时干事会，公推罗周锡为主任，刘东轩为副主任，先云为全权代表。主动与衡阳党组织取得联系，通过衡阳党组织向湘区党委汇报情况，请示工作；同时向常宁县署递交成立水口山工人俱乐部的呈文。工人们的斗争热情立即高涨起来，三天之内，加入俱乐部的工人达两千多人。先云又分别在工人中选举“十代表”、“百代表”和“总代表”、成立工人纠察队，积极准备大罢工。十一月二十五日，筹备处发出成立俱乐部的通知。十一月二十六日，散发先云撰写的传单：“工友们呀！我们成天成夜不要命的工作，也觉得快活吗？油盐菜米不够吃，父母妻子难养活，也觉得幸福吗？唉！再也没有比我们苦的了，还说什么快活呢？再也没有比我们穷的了，还说什么幸福呢？工友们呀！我们想，为什么到这个境地呢？……近两年来，各铁路、各矿山也组织有工会，或是俱乐部了。………一人的力量很小，大众的力量无穷，我们已经觉悟了！醒来了！我们现今也组织一个湖南水口山工人俱乐部，宗旨就是‘联络感情，涵养德性，互相帮助，共谋幸福’。工友们呀！我们这个团体何等正大，何等要紧！希望大家同心协力，把我们这个团体好好来维持，好好来进行吧！工友们呀，快来，快快来！”。并把这张传单贴在水口山矿务局布告的旁边。矿局指使一名叫廖铁先的工贼撕毁贴在墙上的传单，被工人纠察队捉住打了一顿，并写出了悔过书。当天，又向全国各公团发出通电，定于十一月二十七日召开水口山工人俱乐部成立大会。矿局恐惧，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工人见赵铭鼎束手无策，积极性大增，纷纷来到俱乐部筹备处要求入会。十一月二十七日上午，在康家戏台召开“湖南水口山工人俱乐部”成立大会，三千多工人手持“劳工神圣”、“从前是牛马，现在要做人”、“不靠天，不靠地，全靠自己救自己”的三角旗参加大会。大会由筹备处临时干事会正、副主任报告工人俱乐部宗旨，接着先云讲演，消除了一般职员对工人的误解。会后，建立了中共水口山支部，先云任党支部书记兼俱乐部主任。十一月三十日，全权代表先云和各科总代表向矿局提出四条要求：一、承认工人俱乐部有代表工人之权；二、津贴俱乐部各种费用；三、增加工资；四、均分红利。矿局称局长赵铭鼎赴长沙公干，对四条要求不予理采，置若罔闻。直至十二月五日，矿局仍不动于衷，被激怒了的工人们明白，非罢工不能自救！俱乐部见时机已成熟，便由四条要求增加到十八条，断然发出罢工命令。
先云撰写的《罢工宣言》依然是“哀而动人”：“罢工！罢工了！我们要救命，不得不罢工……米也贵了，布也贵了，百物都贵了，只有我们的工钱，还是照从前一样，怎能养活自身呢？怎么养活父母妻子呢？我们屡次请求当局增加工资，均分红利，他们竞置之不理，陷我们于死地。我们要救命，不得不罢工。……我们此次罢工，纯为改良待遇，维持生活，对于军事政治，与乎本局局长和职员私人无关，请大家莫要误会！有良心的人啊！快来救我们的命，快来救我们的命！”倾刻间，矿区汽笛不呜，机器不响；到处贴着“从前做牛马，现在要做人！”“只有罢工，才能救命！”“扎硬寨，打死仗，不答应条件，决不复工！”等五颜六色的标语。
公元一九二二年十二月十八日中午，赵铭鼎从长沙带着湖南陆军第三混成旅独立炮兵连，到水口山镇压工人运动。赵铭鼎恶狠狠地说：“此次罢工，皆系蒋先云、刘东轩二人唆使，必先将二人置之死地，工潮方可平息。”十二月十九日下午，赵铭鼎派亲信赵元发到俱乐部，向先云面交一张大红请贴：“蒋先云君钧鉴：吾今自省城归来，特恭请阁下于十九日下午四时，来鄙局洽谈贵俱乐部所提十八条，谨候。局长：赵铭鼎顿首。”
先云与刘东轩、谢怀德、杨发秀等分析形势，研究对策，先云说：“矿局设的是鸿门宴，不管赵铭鼎玩什么阴谋脆计，我都必须去，以壮威风！”刘东轩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陪先云同志去！”临行前，安排谢怀德、杨发秀到炮兵连做工作，争取炮兵连的同情或支持；部署工人纠察队负责组织工人骨干，准备好梭标、棍棒、篾片和煤油，并派专人守住汽笛，如果先云和刘东轩进局超过一小时未出来，就拉响汽笛，发动全矿工人围攻矿局。
十二月十九日下午四时，先云特意穿了一件长衫，胸前飘着总代表的红绸标志，拉着刘乐轩的手，气宇轩昂，从容不迫地走进了全副武装，岗哨林立，警卫森严，杀气腾腾的矿局招待室，赵铭鼎外强中干，装腔作势地说：“水口山为湖南官矿，乃湖南三千万人民之经济命脉，你俩斗胆唆使工人罢工，并将抽水机停止。省政府有命令在此，你俩知道吗？”先云驳斥道：“你既然口口声声以湖南三千万人民为重，却视而不见三千万人民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工人们终年劳累，你们数月不发饷，还要克扣工人极其微薄的工资，他们仰不足以养父母，俯不足以蓄妻子，工人要活命，不得不罢工！这是你们逼出来的。废话少说，尽快答复工人们提出的十八条要求。”接着，刘东轩宣读《罢工宣言》和十八条要求。赵铭鼎皮笑肉不笑地丢个眼色，一声口哨尖鬼叫，十多名荷枪实弹的矿警蜂拥而入，如临大敌，将枪口对准先云和刘东轩，赤哩咔啦扳弄枪栓，气氛十分恐怖。赵铭鼎见先云、刘东轩镇定自若，毫无惧色，气得歇斯底里吼叫：“杀了你蒋先云，看你们复工不复工！”先云大义禀然地说：“不答应条件，决不复工！我们正大光明，何所畏惧！杀了我一个，还有万万千千的蒋先云！”此时，针锋相对的形势千钩一发，矿局招待室里，十多名持枪的矿警枪口瞄准了先云和刘东轩；矿局外三千多名手持梭标、棍棒、篾片、煤油的工人，团团围困了矿局。工人高呼口号如雷灌顶：“杀一蒋先云，尚有数千蒋先云！杀一刘东轩，尚有数千刘东轩！”“不答应条件，决不复工！”“胆敢动我代表一根豪毛，就放火烧掉矿局！”工人抱成团，群情激愤，口号声——似飓风，似雷暴，似海啸，似火山爆发……吓得赵铭鼎面色如土，虚汗淋漓，浑身筛糠，进退维谷，只好请炮兵连徐连长为他揩屁股，徐连长急忙向先云、刘东轩点头哈腰，打躬作揖，陪礼道歉：“误会！误会！对不起！对不起！二位受惊了。”先云讥笑道：“受惊的是你们！”先云、刘东轩拂袖阔步，雄赳赳，气昂昂，走出矿局招待室。赵铭鼎此计不成，又施一计；硬的不行，便来软的。派人私贿先云，悄悄送去一千元大洋。先云当众把白花花的大洋扔出屋外，脚踩大洋，即兴演讲戳穿赵铭鼎又做师公又做鬼的奸计：“我蒋先云若受他人一毫贿赂，请各工友杀以示众！”既不怕威协，也不受利诱，先云成为矿局的眼中钉，肉中刺。赵铭鼎便用重金二百银元收买杀手，策划暗杀先云。工人闻讯后，采取措施严密防范，把先云保护起来，暗杀先云的阴谋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黔驴技穷，狗急跳墙，赵铭鼎使出了最后一招杀手锏，以湖南陆军第三混成旅第三营营部名义贴出布告，悬尝捉拿先云，凡“拿获解部者，赏洋一千元。来部引导，因而拿获者，赏洋五百元。”布告一贴出，就被工人撕得粉碎，先云依然活跃在工友中，指挥罢工。
赵铭鼎镇压工人运动无能为力，上锋怪罪下来，便假意辞职，却恋栈不去；新任局长刘世涛又急于接班上任。先云利用矛盾，争取了独立炮兵连徐连长，中立了刘世涛，又获得了各地工人的大力支持，赵铭鼎在四面楚歌声中，于十二月二十五日承认工人提出的十八条，二十六日签字，水口山大罢工取得了伟大胜利。
公元一九二二年十二月二十七日上午，水口山工人在洋炮厂外的大坪里，举行大罢工胜利庆祝大会，先云、刘东轩、谢怀德、杨发秀等人被工人簇拥着登上主席台，先云在庆祝大会上发表演说：“同志们！我们胜利了！胜利了！气也出来了，命也可以救了。从前是工人牛马，现在是工人万岁！但是我们这次罢工所取得的代价，只算是胜利的第一次，解决我们痛苦生活的第一步，我们还要继续求得第二次第三次……工友们呀！我们努力的保存我们的团体——俱乐部，我们不怕得不着胜利！我们这次罢工，又承各界的援助，我们谨以十二分的诚意，感谢！感谢！我们这次罢工胜利了！现在我们要三呼万岁：工人万岁！工人俱乐部万岁！全世界无产阶级团结万岁！”
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主任邓中夏评论说：“中国矿山虽多，唯有全部组织的，只有江西之安源及湖南之水口山二处，而水口山铅矿罢工，其雄壮不亚于安源。”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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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九二三年十一月，军阀赵恒惕派宾步程带一个武装营，接任水口山矿务局局长，武力占领工人俱乐部，悬赏一千银元缉拿蒋先云。为避免牺牲，保存革命力量，先云令刘东轩、谢怀德等工人领袖暂时隐蔽起来，自己化名“李英”，仍留在水口山康家戏台、毛冲魏家、麦子冲等地的工人、农民家里，继续指挥水口山工人展开对矿局的斗争……
公元一九二四年二月，先云接到党组织的通知，离开水口山回安源。
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
毛泽东用左手捋一把大背头，扬着右手，神采奕奕地说：“先云同志，今年一月二十日，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广州召开，李大钊、林伯渠、瞿秋白和我出席并参加了大会的领导工作，由于孙文依靠共产党和苏联顾问的帮助，通过了共产党人参加起草的《代表大会宣言》。在《宣言》中重新解释了三民主义，使之成为具有联俄、联共、扶助工农三大政策的新三民主义。在二十四席的中央执行委员中有李大钊、谭平山等共产党人，十七席的候补中央执行委员中有我和张国焘等共产党人。各省、市的国民党党部也大部分以共产党人和国民党左派为骨干进行了改组，第一次国共合作标志着中国革命进入了一个新的历史时期，将促进革命运动的发展。此外，还有一个重要决策，就是创设‘黄埔军官学校’，培养革命的武力。中共湘区委员会决定派你投考黄埔军校，为未来的革命武装斗争作准备。先云同志，有把握完成这一历史赋予的使命吗？”李立三微笑着说：“先云同志，革命军队是实现革命理论的先锋，这次投考黄埔军校，是培养党的武装骨干，为今后革命作好准备，根据你在安源，尤其是在水口山的表现，你具有大将之才，是我党培养的好苗子，我相信你这次一定能完成任务。”先云说：“一切听从组织的安排！我在三师当学生时就闹革命，革命者岂能任人鱼肉，任人宰割？闹革命就要有枪杆子，投考黄埔军校就是抓枪杆子，革命者扛起枪，打出个无产阶级天下来！正合我意。”毛泽东拍着先云的肩膀微笑着说：“嘿，看你这大块头，是干军事的人才啊！现在离黄埔军官学校入学考试还有二个月，先云目前的任务是做好应考准备。何时赴考，另行通知。”毛泽东边说边把《黄埔军官学校招生简章》交给先云，先云聚精会神地阅读起《招生简单》来：
一、本校为养成革命军干部军官，完成国民革命起见，特招第一期入伍生，施以军事预备教育。
二、入伍生期限六个月。
三、投考者须持二寸半身相片三张，中学或中学相当之学校毕业文凭，及党证或地区党部之介绍书，分赴广州“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本校驻省办事处”，上海“中国国民党上海执行部”报名。
四、投考者资格如下：
A、年龄：十八岁以上，二十五岁以内。
B、学历：旧制中学毕业及与中学相当之学校毕业。
C、身体：营养状态良好，强健耐劳，无眼疾、痔疾、肺病、花柳病等疾害。
D、思想：中国国民党党员，能了解国民革命速须完成之必要者，或具有接受本党主义之可能性，无抵触本党主义之思想，有本党党员之介绍者。
五、试验之种类：
A、学历试验：按旧制中学修了之程度出题，求笔记之答案。
B、身体试验：准陆军体格检查之规定，分身长、肺量、体重、目力、听力等项。
C、性格试验：用口试法、观察对三民主义了解之程度和性质、志趣、品格、常识、能力等项之推断，及将来有无发展之希望。
六、在广州投考者，无论从何地来试，录取与否，均不发给川资；在上海、开封取录者，则给与川资来粤。
七、入队后，服装、书籍、食费、零用，概由本校供给。
八、本简章之外，关于试验手续、课目调制、成绩等，另有细则。
先云看罢，已胸有成竹、信心十足地对毛泽东、李立三说：“保证完成考试任务！”。
三月三日，何叔衡代表湖南省赴广州出席国共合作召开的国民党改进会议，会议期间接受黄埔军校筹备委员会的委托，办理在湖南招收第一期黄埔学生事宜。三月六日，何叔衡风尘仆仆回到长沙后，遵照毛泽东的主张，在清水塘秘密进行黄埔军校第一期招生考试初试，组织了数十名共产党员、社会主义青年团员参加初试，初试只考作文“试述投考黄埔军校的志愿”，没考数理化。先云初试夺冠。
三月十日夜，先云穿一套粗呢西服，把宽宽的脊背衬托得结实而稳重。他敲开了长沙市小吴门外二十二号那间简朴的农舍。戴副眼镜，留着八字胡的何叔衡请他进屋后高兴地说：“你这次考试的作文，与你在湖南三师写的《帝国主义的末日快到了》相比，文风一以贯之，文笔更加老道，真是锦秀文章，大气磅礴啊！我很欣赏，毛润之也很欣赏。你快些准备一下，到上海去参加复试。”先云问：“十五名正取生和三名备取生一起去吗？”何叔衡说：“赵恒惕在湖南依附北洋军阀，割据自治，国共两党都处于地下状态，还是分散行动好。”当晚，先云领取了初试录取通知书、介绍函、路费等，从长沙搭火车抵汉口，由汉口乘轮船赴上海。
三月十五日，上海春光融融，春和景明，繁华喧闹，滚滚红尘。而僻静的环龙路一号却显得分外神秘，毛泽东正在上海主持长江流域黄埔军校第一期考生复试，先云又以说理透彻，文笔严谨的作文，优异的数理化成绩获复试榜首。先云离开上海时，毛泽东对他说：“这次湖南考生作文出色，惜科学及格者不多，只录取八名。你是长江流域复试第一名，希望你三月二十七日在广州参加全国总复试时再考状元！”先云说：“我当尽力而为，不负毛先生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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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九二四年三月十九日，柳丝爆芽，杂树开花，青草茵茵，春风醉人。先云外穿一套青色粗呢西服，内穿一件白竹布衬衣，头上寸许长的黑发根根直立，脸盘周正而棱解分明，嘴阔鼻挺，双眼炯炯有神，行色匆匆，大步流星行走在长沙小吴门外，在街道转弯的梧桐树下，先云一眼就瞥见一双美目在弯弯的眉毛下朝他放电，他一下子就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李祗欣的“卓娅式”齐耳短发一丝不苟，圆圆的脸蛋充满感动，充满意愿，宁静圣洁而优美。她穿一件大翻领白底碎花连衣裙，个子又长高了一些，身材显得更修长匀称了一些，皮肤依然是那么白晳。“先云哥，你从上海复试回来了，祝贺你……”李祗欣步态妖娆地迎上去，她的目光充满渴望地说：“这些日子我好想你啊！身体寸寸皆相思。”先云又惊又喜地说：“我也好想你啊！看到你身体比以前壮实多了，我真高兴。”李祗欣挽起先云的手臂，绕道不回二十二号农舍，径直向田野走去。长沙近郊的田野，种植的大都是蔬菜，一遍绿油油的，天空蓝得出奇，没有一丝云影，显得无比高远深邃，空气确实是清爽的。一路缓缓行来，李祗欣的手臂和先云的手臂在交谈，她感觉到他的身体那么强健，她喜欢闻他身上的汗味；他感觉到她丰腴的身体散发出的青春气息，这风是她的风，这空气是她的空气，这色彩是她的色彩，他的感官总是向她敞开的，他总是能感受到发自她身体发肤的淡淡香味……“先云哥，要是黄埔军校招收女生队，我俩能在一起，那该多好！”李祗欣说罢，脸一下红了起来，红得像一只熟透了的苹果。先云说：“说句心里话，我也舍不得离开你啊！但是，为了实现主义，建设自己的武装，我投笔以戎，你留下来搞工运，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暂时离别是为了长相聚啊！”李祗欣说：“话虽这么说，但心里总有一份遗憾，总有一份牵挂。”先云说：“欣妹，你平时总是津津乐道的那两句宋词，还记得不？‘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朝时不苟B、IPDL’！”李祗欣说：“先云哥，我哥哥总是唠叨：有情人快成眷属，急着要喝我俩的喜酒了。”先云说：“你呢？你急不急？”李祗欣勾着脑壳说：“我随便，就你急！”先云说：“真的，我巴不得今天举行婚礼！”李祗欣心里高兴，却假装一脸委屈地说：“你真的这么猴急？真的是这么想的呀！原来你、我哥哥、何叔衡先生在一道算计我啊！”先云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所谓算计何解？是谁算计谁啊！”李祗欣扭捏作态地说：“谁要你打破砂锅问到底啊？”她那双含情脉脉的大眼睛，紧紧盯着先云的眼睛放电，嘴唇微微张开，轻轻地咻气。先云听到了她的心跳得那么急，那么响；他晓得她在期待什么？渴望什么？便迅捷地将他的大嘴唇压住了她的小嘴唇……他俩吻得小心翼翼，吻得刻骨铭心，吻得欲罢不能。
原来，李立三早有给胞妹和先云完婚的心愿，皆因先云为工运奔波，任务繁重，瞅不准好时机。如今，先云报考黄埔军校，胜券在握，利用到广州总复试前夕之闲暇，正好促成这段姻缘，了却这桩心事。李立三便与何叔衡如此这般商量，抓住先云今天从上海返回长沙的机遇，给先云一个惊喜，乐得李祗欣拍手称妙！
先云和李祗欣手挽手，缠缠绵绵回到二十二号农舍，果然喜气盈门，门庭高挂大红喜灯，一副婚联实话实说：
排除繁缛婚礼 移风易俗，
举行简单仪式 朴素大方。
农舍堂屋北墙贴着一个硕大的“双喜”红字，条桌上放着两束花：油菜花和碗豆花。南厢房已布置成新娘新郎的洞房，也贴着一副婚联：
在工运征途结为伴侣，
向革命目标比翼齐飞。
先云喜“宝”了，他喜得一时间醒不过神来，却又被专程从新田接来的几位至爱亲朋，按照新田“闹洞房”的传统习俗，用锅烟打了个“大黑脸”，逗得满堂欢笑，李祗欣笑得弯了腰，“黑脸”先云笑成一个“三花子”！
“现在，我宣布：今天是李祗欣和蒋先云的好日子，简单婚宴开席，请各位入席，就坐。鸣炮，上菜。”噼哩叭啦！一挂鞭炮已燃响，一桌丰盛的家常菜已摆上桌……证婚人何叔衡举起酒杯问新郎：“你是否爱李祗欣？”先云答：“我爱她！”何叔衡又问新娘：“你是否爱蒋先云？”李祗欣答：“我爱他！”何叔衡又问新郎和新娘：“新郎新娘结婚是否真心实意？”李祗欣和先云异口同声回答：“是真心实意。”何叔衡说：“阳阴配六合，棒槌打不脱。请新郎新娘喝‘交杯酒’。”李祗欣和先云用右手端起酒杯，各自绕过对方的脖子，脸蛋亲脸蛋，一口干掉喜酒。众人齐声喝采：“好到底！”何叔衡端着酒杯在席上转了一圈，喜气洋洋地说：“现在，我提议，请在座的为新郎新娘永结同心，白头谐老。干怀！”这酒，喝在口里，喜在心头，众人端起喜酒一饮而尽。李立三说：“胞妹是才女，先云是奇男。现在，行酒令，请才女、奇男即席吟诗一首，以胞妹在安源送先云去水口山为内容，诗题是《那夜那晨》，限四小节，胞妹吟一、三节，先云吟二、四节，情诗无情，各罚酒三杯；情诗丝丝入扣，在座的为有情人共饮三杯喜酒。默神一分钟，开始。”
李祗欣一杯佳酿穿喉过，两朵桃花上脸来。她乘着酒兴，站起来，拢一拢“卓娅式”齐耳短发，莺声燕语吟起来：
那夜送你支自来水笔，
那晨说声“保重”；
临别时手一拉，
心是在一块儿的。
先云清一清嗓子，接下来吟道：
如果人离去，
心也会远；
那又何必，
忆往日的流云？
李祗欣字正腔圆，声如银铃续吟：
一切都那么随意，
门阶是熟的路口也是；
大手只在肩胛上轻轻一按，
所有的言语便在里面。
先云才思敏捷，响亮的嗓音如滚珠，吟道：
那夜就这么平静，
那晨有彩霞万丈；
两只手握着时，
已聚焦成人生的底片。
李祗欣和先云即席一首《那夜那晨》的联诗，情真意永，空灵飘逸，赢得席上“好肚才！”“有文彩！”的夸奖和掌声。何叔衡评价说：“真是珠连璧合！”李立三赞道：“妻唱夫随，配合默契！”席上共饮三杯喜酒，三是吉利数，三多财宝，三碗不过岗，武松景阳岗打得虎！三三得九，天长地久……婚礼便宴，在热烈喜庆的气氛中，进行到酒酣耳热……
新婚燕尔的青年夫妻，卿卿我我只度了七夜“蜜周”，又依依不舍作别，先云离开长沙去了广州。三月二十七日，一千二百多名考生，在广州市文明路广东高等师范学校进行总复试，先云不怕考试，一考试反而兴奋，超水平发挥，引经据典，一挥而就；抨击时弊，目前敏锐；革新吏治，立论新颖；把国文试题《试论中国贫弱的原因和挽救之道》写得洋洋洒洒，头头是道，第一个交卷。四月二十八日放榜，先云又考了个头名状元，五月五日，先云进入“中国国民党陆军军官学校”第一期学习，编入学生第一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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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江，像一条银色的巨蟒，闪着鳞光，蠢蠢而动，流向珠江三角洲北端的广州，转了一个弯，再向东南端鳞光闪闪地流去十多公里，进入一个开阔水域，这里有一个六平方公里的江心洲（即黄埔岛）。形同半月的黄埔岛与隔水相望的虎门要寨，像两颗虎牙支楞着，惊心动魄。岛上另一旁是水道狭窄的长洲要寨炮台，炮台前一面加红边的校旗在高高的旗竿上飘扬，校旗正中有一个斗大的、青天白日徽号的十二角党花。黄埔岛背靠内陆大都市广州，远离尘嚣；面向大海，视野开阔。岛上林木葱茏，山峦起伏，绿树掩映，鸟语花香。柔曼的海风轻拂，沿岸的岩石被珠江水连着潮起潮落的海水浸蚀着，愈加显得刚毅倔强。
中国国民党黄埔陆军军官学校，设在原广东陆军学校和海军学校旧址。校本部设在岛的东北岸边，这里古榕森森，花红草绿，优雅幽静。白白净净的校门正对着珠江，门前是一溜长长的码头。校门建筑成金字塔形，下面横挂着“陆军军官学校”校牌；左右各有一个立柱，顶端饰以葫芦。校门两侧书写着一副对联：
革命尚未成功，
同志仍须努力。
校门前面十余米处，扎了一个军校彩门，彩门上有横批：革命者来。彩门两侧贴着一幅对联：
升官发财请往他处，
贪生畏死勿入斯门。
公元一九二四年五月五日，黄埔军校第一期录取生四百九十九人乘坐一艘轮船，从珠江口进校。先云站在甲板上远远望去，虎门要寨在风浪夹击中冷峻地伫立于海岸线上，神圣不可侵犯。船过虎门，航道变得狭窄起来，靠近长洲要寨，黄埔岛便映入眼帘；汽笛声高，惊起了一群海鸟，从一棵榕树，飞到另一棵榕树，翅膀卟卟地响。清风徐来，盈盈着一股温馨气息。黄埔岛显得既庄严神秘又圣洁纯情。
先云从长洲码头上岸，步入军校，望着墙上贴的标语：“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封建主义”、“拥护本党本校总理的三大政策”、“共产主义是三民主义的好朋友”……精神抖擞，心潮澎湃。啊！这里洋溢着光明，向上的活力。这是生机勃勃，生龙活虎的胜地！
先云穿上了苏式黄军服，下午听了“入伍教育”演讲。五月六日则进入正规教育。为了加速培养军事人才，适应革命形势的紧急需要，黄埔军校实行短期学制，必须把三年的功课半年学完，教学贯彻“学以致用”原则。黄埔一期的军事科目分学科和术科；学科以步兵操典、射击教范、野外勤务为基本军事学识，另施以战术、兵器、交通、地形、筑城五大教程。术科包括制式教练、战斗教练、实弹射击三大教程。同时，开设政治课，设有八门课程：帝国主义的解剖、中国民族革命问题、社会发展史、帝国主义侵略史、中国近代民族革命史、各国政党史略、各国革命史、三民主义。此外，还经常举行讲演会，共产党人周恩来、恽代英、肖楚女、张太雷等曾为一期学生讲演。
整个黄埔岛沸腾起来了！白免岗操场充满了吃嚓吃嚓的步伐声，插旗岭传来刺刀碰撞的丁丁当当声；军号声、口号声、杀喊声，震耳欲裂。校旗飘扬，校歌嘹亮：
莘莘学子，亲爱精诚，
三民主义，是我革命先声。
革命英雄，国民先锋，
再接再励，继续先烈成功。
同学同道，以学以教，
始终生死，毋忘今日本校。
以血洒花，以校作家，
卧薪尝胆，努力建设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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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八日，初夏的艳阳，火红而热烈，黄埔岛绿肥红瘦，端庄而臃容；长洲要寨，海、江、天，三位一体，一色碧玉蓝。炮台前，校旗迎风招展，黄埔第一期学生在校旗下排成方阵，虔诚地肃立着。炮台上陆军军校党代表廖仲恺及王柏龄、邓演达、沈应时、林振雄、俞飞鹏、宋荣昌、张家瑞等人军装整齐，正襟危坐。
八时正，鼓锣齐鸣，学生方阵中唱起了激越豪迈、响彻云霄的校歌：“莘莘学子，亲爱精诚……”在鼓锣声和校歌声中，一行军人迈着雄伟的步伐，前呼后拥着一位中年将军，向炮台走来，目不傍视的副官，腰间武装带上别着一支驳壳轮开路，四名卫士扛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殿后，一位秘书模样的年轻人，手提公文包紧贴瘦高个儿的将军。气宇轩昂的将军，身披一件宽大的青色真丝披风翩翩而行，高统黑皮马靴落地“咔嚓”有声，右腰挂着一支长剑，左手提着一根文明棍，青天白日徽号的圆顶大盖帽下，脸型瘦长，容光焕发，淡眉毛，高鼻梁，一双不大的眼睛犀利而深邃，显出精干而威严的气派。一行人卫护着居中的将军来到炮台前，但听得“唰”地一声响，全体学生立正，行军礼，齐声高呼：“向校长致敬！”原来居中的将军就是军校校长蒋中正，字介石，学名志清，公元一八八七年十月出生于浙江奉化溪口镇，今年三十七岁。蒋介石迈着又大又快的步伐，登上炮台，廖仲恺等人立即站起来鼓掌。礼毕，廖仲恺走向前台说：“现在，欢迎蒋校长说明革命党须明了做人的意义。”全场又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蒋介石走向前台，双手扶住文明棍，神采焕发，目光如电，用奉化溪口镇口音，口若悬河地演讲起来，喉舌尖亮，声浪远振：
“各位同志、学生：
各位入校以后，今天是全校同志相见的第一天，从此以后，我们同志而兼为同学，也就是我们同生同死第一天的纪念日，实在是本校长平生最欢快的一件事。我们在这个民族衰败、民权剥削、民主凋残、人欲横流、国家飘摇之中，本校总理以及中央执行委员会诸同志，辛苦艰难，经营这个大规模的学校，本是很不容易的。就是各位同志在这个叛逆未灭、国贼未除、戎马倥偬、刁斗相闻的时候，抽出工夫来求学问，不能为国家杀贼，也是很不安心的。然而我们的前途，我们的事业，我们的生命，恰都在于此。本党要办这个学校，亦就是要训练你们，充足实力，挽救劫运，拯国民于水火之中，登人类于衽席之上。本党办这个学校的目的在此，本校同志的责任亦在此。我们是革命党的党员，我们要做革命的事业；要做革命的事业，就要先晓得做人的意义。我希望各位从今天起，就要将从前一切旧习惯旧思想旧行动，一起扫除干净，重新做一个真正的人，来负我们继往开来的责任，来做我们顶天立地的事业。一个人果真明白做人的意义，对于自己生活的目的、生命的意义彻底了解，那不管是在枪林弹雨人山血海之中，决无畏懦恐怖的心思。我们军人的职分只有一个死字，军人的目的也只有一个死字。偷生怕死，不单是不能做军人，而且是没有人格，就不能算是人。现在本校长得了两句人生观的断语，就是‘生活的目的，是增进我全体人类的生活；生命的意义，是创造我将来继续的生命。’请各位要记住这两句话。我们进了这个学校，不论教职员与学生，皆是同志，就要在学校里共生死，同患难，一生一世我们生命全在这个学校里面了。同志的意义，就是志同道合之谓，不是一时权利的苟合，乃是以主义为中心，大家向这中心的目标去做，生死与共，安危相同，也就是万众一命，不成不休，不死不休之义。我们全校里面的同志，总共有九百零六个人，我们九百零六个人的生命，是整个的，是一条命的，不是个个人分散的。各位要晓得，如果我们要革命，第一就要与敌人眼对眼的对打，我们能与敌人眼对眼的打下去，坚定不动，敌人就要怕我们了。当他害怕的时候，只要我们支持下去，等到最后五分钟，他就要心里慌张，阵脚动摇。这个时候，就是他们逃跑的动机，必可被我们打退了。……各位要晓得我们在这个时候，徒然口头讲奋斗努力，是没有用的，我们要实实在在，做卧薪尝胆破釜沉舟的事业，或者对党对国有万一之报效，不负本校总理及中央执行委员会诸同志经营这个学校的苦心，这是本校长希望各同志进了学校首先要彻底明了的。……这个学校是军官学校，而且是本党办的，我们对党既要严守纪律，对校更要严守军纪，所以我们比普通党员要多守一重军队的纪律……”
然后，蒋介石宣布国民党黄埔军校区党部成立，规定人人都要参加国民党，集体宣誓入党。先云等共产党员学生，成为“双重党籍”人士。下午，蒋介石找先云谈话。
蒋介石在黄埔军校找遍了所有的学生谈话，以显示他礼贤下士，达到笼络人心的目的。蒋介石找学生谈话的第一个人就是蒋先云。
“报告！蒋先云到。”先云头戴圆顶大盖军帽，身穿军校统一配发的苏式黄军服，十分精神地走进校长会客厅，毕恭毕敬地立在蒋介石面前。
蒋介石问：“你就是长沙初试、上海复试、广州总复试，连中三元的蒋先云吗？”
先云回答：“是！”
蒋介石说：“我是老蒋，你是小蒋，一笔写不出两个蒋字。祖籍哪里？有文凭吗？”
先云说：“我是湖南省新田县人，湖南省立第三师范毕业。”
蒋介石见先云口齿伶利，对答如流，又是同姓同宗，便多了几分亲切感。忙说：“你坐下再说，坐下再说。你考试的三篇文章我都看过，确乃奇才。今天，我想再听一听你对帝国主义的见解。”
先云不卑不亢坐下后，侃侃而谈：“美、英、法、德、日等帝国主义实行炮舰政策，疯狂扩军备战，却高唱和平调，国人切不可被其虚伪迷惑。最近，列强口口声声要裁减军备，声言要召开裁军会议，实际上他们受了经济条件的压迫，不得不严整军备，维持其资本主义的残喘……从近年来美、英、法、德、日的军备竞争看，可知帝国主义冲突局势的严重，第二次世界大战即在目前，不爆裂于英法相争的欧洲，即会爆裂于日美相争的太平洋和远东，大战再发生时，全世界的弱小民族，又不知受践踏于胡底，而中国即为战争中第一个瞄准的大目标！”
“有独到的见解！”蒋介石点头称赞，“本党办本校的目的，乃期达本党三民主义，创造中华民国真正独立自由国家。以前我们国民党办不好，革命不能成功的缘故，就是党员没有训练。你们要晓得军队的生活，是人生的真正生活，因为军人的生活什么东西都要独立的。你们不要听几句话，学一些操，就算完事。做学生的人，时时刻刻都要拿纪律来做自己做人的把柄，若是没有纪律，神精就散漫不一贯，意志也不能一致，组织更无从统一了。所以，在学校里面，只有服从命令，不准别有第二句话的。服从命令，就是遵守纪律。你们还要晓得‘静肃整齐’与‘平直敏捷’八个字。现在开始的时候，不要怕苦，拿破仑说：‘难之一字，唯庸人字典有之。’就因为庸人是最怕苦的，不怕苦的任何事业都可以成功。”
先云说：“谨遵校长训示。我做人的座右铭是：世上无难事，只要舍得干。”
蒋介石高兴地说：“好！讲得好！本校有你这样的有志奇才，莫说几个军阀，就是帝国主义联合起来，本党也能全诛而胜！”。
5
公元一九二四年六月十六日，黄埔军校补行开学典礼。
清晨六时，朝霞红似火。神采奕奕的孙中山身穿白色中山装，头戴“拿破仑”式白礼帽，由“江汉”舰护卫，乘“江固”舰由大本营出发，乘风破浪驶往黄埔岛。
七时三十分，孙中山携夫人宋庆龄抵达黄埔军校。军装整齐，英姿飒爽的军校一期学生，早已在校前码头列队欢迎，孙中山频频点头，频频挥手，向学生致意。
孙中山从彩门步入校门，看见校内贴着“拥护三大政策”、“民生主义就是共产主义”、“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封建主义”、“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等标语，他那饱经沧桑的脸盘，洋溢着微笑，心像无风三尺浪的海水般荡漾！多年呕心沥血创建军校的心愿终于实现，感到很欣慰。
孙中山和夫人宋庆龄在蒋介石、廖仲恺的陪同下，饶有兴趣地浏览了教授及职员各类表图，先后听取了教练部主任李济深、教授部主任王柏龄关于军校教练、教授方面的简单汇报后，又谈笑风生地巡视了军校讲堂、操场和寝室。
八时三十分，孙中山携夫人宋庆龄与蒋介石、廖仲恺登上主席台。迎面映入眼帘的，是布置得庄严肃穆的主席台，正中挂着国民党总理孙中山的画像，“亲爱精诚”的校训金光闪闪，两边贴着对联：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陆续登主席台就坐的还有：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胡汉民、汪兆铭、林森、张继等，外交总长伍朝枢、大本营军政部长程潜、粤军总司令许崇智、湘军总司令谭延闿、滇军总司令杨希闵、西路讨贼军总司令刘震寰等，广州市党部执行委员孙科、吴铁成等。
八时四十分，升党旗、校旗。首奏党歌：“三民主义，吾党所宗，以建民国，以进大同。咨尔多士，为民先锋，夙夜匪懈，主义是从。矢勤矢勇，必信必忠，一心一德，贯彻始终。”次奏国民革命歌：“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国民革命成功，国民革命成功，齐欢唱，齐欢唱。”再奏校歌：“莘莘学子，亲爱精诚……”
九时正，孙中山在雷鸣般的掌声和热烈的欢呼声中，掏出手帕揩了揩眼角的热泪，激动地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
“来宾、教员、学生诸君：
今天是本校开学的日期。我们为什么有了这个学校呢？为什么一定要开这个学校呢？诸君要知道，自辛亥革命以来过了十三年，现在得到了结果，只有民国之年号，没有民国之事实。像这样看来，中国革命十三年，一直到今天，只得到一个空名，所以中国的革命，完全是失败，就是到今天，也还是失败。
至于世界上的革命，在我们以后发生的情形，是怎样呢？六年之前，有一个邻国，同中国毗邻有一万多里，跨欧亚两洲来立国，比中国还要大；在欧战之前，是世界上头一个强国；当欧战期内，便发生革命，他们的革命后过我们六年。这个邻国是谁呢？就是俄国。俄国革命虽然是在中国革命六年之后，但是说到结果，他们是彻底成功的。
……
我们的革命，便有一部分的成功。但是后来没有革命军继续革命党的志愿，所以虽然有一部分的成功，到了今天，一般官僚军阀，仍敢明目张胆，更改中华民国的正朔，至于说到民国的基础，一个也没有。这个原因，简单的说，就是由于我们革命，只有革命党的奋斗，没有革命军的奋斗；因为没有革命军的奋斗，所以一般官僚军阀便把持民国，我们的革命便不能完全成功。
我们今天，要开这个学校，是有什么希望呢？就是要从今天起，把革命的事业重新来创造，要用这个学校内的学生做根本，成立革命军。诸位学生，就是将来革命军的骨干，有了这种好骨干，成了革命军，我们的革命事业，便可以成功；如果没有好革命军，中国的革命，永远还是要失败。所以今天在这地开这个军官学校，独一无二的希望，就是创造革命军，来挽救中国的危亡。
什么东西叫革命军呢？诸君到这个学校来求学，要怎么样立志，才可以做革命军呢？我们要知道怎样可以做革命军，便要拿先烈做模范；要拿先烈做模范，就是要学革命党，要学革命党的奋斗。有和革命党奋斗相同的军队，才叫做革命军。
……
诸君到这个学校来求学，又听过了我们这一番的讲话，自然立志要做革命军。立志做革命军，先要有什么根本呢？要有高深学问做根本！有了高深学问，才有大胆量，有了大胆量，才可以做革命军。所以革命军的根本，还是在高深学问。要造就高深学问，是用什么办法呢？造就高深学问的办法，不但是每日在讲堂之内，要学先生所教的学问，还要举一隅而三隅反，自己去推广；在讲堂之外，更须注重自修的工夫，把关于军事学和革命道理的各种书籍及一切杂志报章，都要参考研究。研究有了心得之后，一旦融会贯通，自然可以发扬革命的精神，继续先烈的志愿，舍身流血，造成中华民国的基础，使三民主义完全实现，革命大告成功，像俄国一样，我们中国才可以同世界各国并驾齐驱，中国的民族才可以永远的生存于世界。假若革命不能成功，中国便要亡，四万万人便要灭种；国亡种亡，都是诸君自身的利害，这是不能不挽救的。要挽救这种危亡，只有革命军，所以我们一定要开这个学校，要造成革命军。”
孙中山演讲一小时，全场洗耳恭听，鸦雀无声；演讲完毕，军校教职员和学生群情激昂，掌声如雷，齐声高呼：“孙总理万岁！”紧接着，补行开学仪式，全体起立，向党旗三鞠躬，向校旗三鞠躬，又向孙中山总理三鞠躬。
接着，蒋介石发表勖勉词：
“各位同志、学生：
刚才孙总理所讲的话，讲得很彻底，想必你们都听明白了。我听了他的话，有很大的印象，很多的感想，而且觉得无穷的惭愧。我们中国革命，完全与俄国的事实相反，所以革命的成绩亦不能与俄国革命相同，他们革命最大的成效，固然是在农人、工人能够帮助他们，但他们党员个个肯负责任守纪律，始终努力奋斗，视死如归，实在是他革命成功的最大要素。他们的革命，第一注重纪律；第二明白主义，凡是党员，统统能为主义牺牲；第三是军官学校的青年学生，统统能尽忠他自己的职务，完成他自己的责任，所以能练出良好的革命军，完成俄国的革命事业。……真正的革命军人，是要以信仰主义、服从纪律为职责。倘与我们主义不相符，或是犯了纪律，那就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就应该反对他，攻击他。如果是志同道合，虽与我个人有不解的仇恨，也应该忘却私仇，来扶持我们主义，达到革命最大的目的。……你们要晓得你们是党的学生，是国家的学生，是主义的学生，你们将来出去做事，也不是为哪一个人做事，是为党做事，为国家做事，为主义做事。……”
然后，由汪兆铭代表中央党部致祝词：
“三民五权，革命宗旨。谁欤实行，责在同志。民国肇造，倏逾周纪。纷乱相寻，吾党所耻。誓谒血诚，与众更始。尽涤瑕秽，实现民治。军校权舆，国命所系。觥觥诸君，忠义勇起。勤于所事，以继先烈，以式多士。披坚执锐，日进无已。谨贡清言，愿同生死。”
下午三时，由总教官何应欣担任总指挥，在黄埔军校大操场举行声势浩大的阅兵式，军校教导团和学生一律穿着苏式黄军服，充满生机和活力的列队、变阵、冲锋、肉搏、拼刺刀、实弹射击表演，气吞山河，惊天动地，令孙中山精神振奋，心里波澜起伏，脸上自然而然流露出肃然起敬的神情，他频频挥着“拿破仑”式白色博士帽，欣慰地高呼：“革命军万岁！”
下午五时，开学典礼结束。
6
六月十九日傍晚，先云和郑振华在军校长洲码头不期而遇。郑振华高兴地说：“先云兄，早就听说你考入黄埔军校了，但不知你编入哪个队，又加上入学后紧张的训练和学习，我也没有主动去找你，真抱歉。”先云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我俩不约而同又走到一起来了。祝贺你从陆军讲武堂编入黄埔军校。”
事情还得从公元一九二四年二月五日说起，这天，新田县立甲种师范学校开学了，郑振华是毕业班学生，郑振华怀揣母亲省吃俭用，节衣缩食，并卖掉一头肥猪而积攒的五块银元，从高山村步行进县城到学校报到，行至离县城四公里的清风亭，忽然从山上跳出数名蒙面强盗，郑振华身上的五块银元被抢劫一空。他喊天天不应，入地地无门，茫然四顾，何处是归宿？正在这痛不欲生之际，幸遇在玉笋斋补习高小课程的同窗好友先云。原来，先云接到中共湘区委员会的通知，准备报考黄埔军校之际，突然接到思儿心切的母亲拍来的“母病危，速归”假电报，先云性急匆匆赶回故乡，路过此地，巧遇惨遭抢劫、心快崩溃了的郑振华。先云劝道：“男儿流血不流泪，逼入死地而后生。跟我走吧！”随即领郑振华回家暂住。在先云家暂住的几天日子里，先云向郑振华灌输社会主义理想，描述全国反帝反封建的革命形势，以郑振华遭抢劫的事实，现身说法揭露社会的种种黑暗，阐明要推翻万恶的黑社会，建立光明的新社会，必须奋起斗争的道理，使郑振华受到了革命的启蒙，那颗受伤的心又活泛起来。郑振华向先云倾诉了欲投笔从戎的心曲。于是，先云便介绍并资助郑振华到广东省韶关去报考程潜将军办的“陆军讲武堂”……危难之中见真情，先云就这样改变了一个穷山沟里苦命娃崽的人生道路。
老乡见老乡，心里好喜欢。千言万语，叙不尽革命的抱负……郑振华说：“从五月五日新生入校到六月二十九日，校长对新生训话竞达十八次之多，大讲特讲革命与做人的道理，训导我们严守纪律，恪守宗旨。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呀！我好像听厌了。”先云说：“这个问题嘛，值得我们思考。校长反复要求学生‘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以不问政治为高尚’，那不是把学生培养成机械执行命令的驯服工具了吗？爱国就是最大的政治，难道军人可以不问这个政治吗？我认为，校长仍是旧式军阀治军的思想。还是应遵循孙中山总理在开学典礼上对黄埔师生的讲话，举一隅而三隅反，把军事学和革命道理融会贯通，发扬革命的精神，继承先烈的志愿。”“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郑振华说，“先云兄，我还有一个问题向你请教，军校叫‘振华’的同名人较多，我想改一个名，请你给我参考参考。”先云说：“恭敬不如从命，既然你请我提参考意见，我也不谦虚了，改叫‘作民’如何？愿你作一个普通国民，献身国民革命事业。”郑振华思索了一会儿，边拍手称妙边说：“改得好，改得妙，改得个呱呱叫。明天，我就找教官要求更名。”郑振华从此更名郑作民，并用“作民”这个名字来鞭策自己“献身国民革命”。此后，郑作民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走过了九曲十八弯的历程，在血战昆仑关中，为国捐躯，成就为生能舍已的“七尺男儿”。此乃后话，按下不表。
7
先云入校后，白天刻苦参加军训；晚上还在灯下努力学习革命理论，认真研读古今兵法，星期天经常参加演讲，演讲时，口齿流利，声情并茂，引经据典，说理透彻。写文章，文笔流利，层次分明，逻辑性强，深入浅出，平易近人。军事课程，不论是学科或术科，囊括全部单项冠军。先云不但学习好，还乐于助人，在他身边，逐惭形成了一个“星系”。公元一九二四年八月，中共黄埔一期支部成立，先云理所当然地被推选为支部书记。十一月九日，黄埔军校第一期学生毕业，先云又以第一名的考试成绩圆满结束学业。这天下午，蒋介石特地把先云召到校长会客厅来单独谈话。
“报告！军校第一期第一队学生蒋先云到。”
蒋介石一见先云，态度温和地说：“请坐。你以考分第一名入学，又以考分第一名毕业，人才难得！奇才难得！你是我最得意的门生，国民革命最需要像你这样的青年。”
先云说：“校长过奖了。今后，我还要更加努力。”
蒋介石说：“对，活到老，学到老，学无止境，永远要孜孜不倦地学习。你最近读些什么书呀？”
先云说：“《三民主义浅说》、《共产党宣言》、《资本论入门》和《孙子兵法》。”
蒋介石说：“好！读这些书好！”边说边从办公桌上拿起三本书送给先云。蒋介石又说：“《俾斯麦传》、《曾胡治兵语录》和《曾文正公家书》，是我须臾不离的三件宝，每日必读，今天就送给你吧！希望你熟读。为军之精髓，在于绝对服从。”
先云接过书，却提出要求：“校长，毕业后，我想到军队去锻炼，还想成立一个青年军人代表会，把军校的学生组织起来。”
蒋介石深思良久，才语重深长地说：“那好吧！你是我第一得意门生，本来想把你留在身边担任侍从秘书的。你既然有要求，到军队去历练一番也好，那就到教导一团二营一连去担任党代表吧，好在教导第一团直接归我掌管，师生仍可朝夕相处。至于成立青年军人代表会嘛，我赞成，由你负责，与李之龙、曾扩情、贺衷寒四人具体办。”
公元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初，蒋介石下达“派令”，委派蒋先云任黄埔军校教导第一团二营一连党代表。
8
先云来到政治部。周恩来穿着军校官服，虽然面目清瘦，但浓浓的眉毛下一双眼睛却特别有精神，他握住先云的手说：“你好！”先云向周恩来汇报八九月间成立青年军人代表会的情况后，周恩来冷静地说：“这个群众组织，不要局限于黄埔军校，还要联合粵军、湘军、滇军……所有广州乃至全国军校的学生，还有海军三舰和铁甲车队的青年军人也可以接收为会员。可以更名为‘中国青年军人联合会。’”
先云说：“周主任视野开阔。要得，就定名为‘中国青年军人联合会，还要出版刊物《中国军人》”。
周恩来微笑着说：“那好呀，利用群众组织宣传政治，使政治和士兵结合起来！你们要争取早些出版《中国军人》，贺衷寒办过刊物，可以吸收他来办《中国军人》。”
先云低声说：“贺衷寒似乎与我们走的不是一条路。”
周恩来坚定地说：“还是多团结一些人好，能够把反对我们的人团结起来更好。你是中共黄埔一期支部书记，我又直接领导黄埔一期支部，我们共产党人有自己的核心，坚固的堡垒敌人是攻不破的。”
周恩来是一九二四年八月，任中国共产党旅欧支部负责人时，在法国奉中共密令回国的。孙中山十分器重他，亲自委任他为军校政治教官，军校党代表廖仲恺亲自把他接到黄埔，后又委任他为政治部主任。周恩来非常欣赏先云的才华和干劲；先云从周恩来身上学到了处理事物的原则性和灵活性，使自己考虑事物更加周密。
公元一九二五年二月一日，中国青年军人联合会在广东大学召开成立大会，蒋介石为成立大会写了“序言”。先云在成立大会上宣读了《宣言》，并指出：“中国青年军人联合会的宗旨是：团结军人自身利益；联合军队中革命分子，不分等级，以拥护革命政府，实现三民主义；帮助国民党建设一个统一的坚固的国民革命政府和有革命纪律的国民革命军；在军队和广大人民群众中作政治的文化的教育工作；建立和军队间相互的密切关系。”中国青年军人联合会成立时有会员二千多人，后来发展到二万多人，黄埔军校有八名学生当选为联合会干部，其中有六名共产党员，先云是常务委员。联合会在团结各军，宣传民众，打击国民党右派势力组织“孙文主义学会”等方面都发挥了作用。王柏龄利用军校教授部主任的权势支持“孙文主义学会”与联会会对立。周恩来决定将打击目标指向王柏龄，先云在这场斗争中一马当先，向蒋介石列举了王柏龄诸多破坏国共合作的劣行。蒋介石深知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他为了笼络良将奇才蒋先云，将王柏龄痛骂了一顿，使他威风扫地，在学生中好一阵子抬不起头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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