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依依惜惜私私语 郁郁欢欢了了情
自古人生伤别离,无言相对两依依。
欲零还住千重泪,启齿难倾半点痴。
夜色天街凉似水,岚烟峰壑幻如棋。
前程此去多艰险,且尽瓜箪酒一栀。
赵金龙率部经过蓝山祠堂圩、江华、宁远、新田古牛干、麻子塘等几十个大大小小的战斗,几经波折,还是回到了老根据地——枫木源。这里是他们赵家的发源地,他祖祖辈辈的心血都在这里;这里山高林深,壑涧空旷,能藏千军万马;这里山寨倚云,山高坡陡,易守难攻;这里人杰地灵,子孙繁荣;这里确确实实是天然的大本营。
于是,他们在这里构筑工事,修建房屋,支搭帐篷,屯驻兵马。山寨坐东朝西,背靠大山,前临深壑,只有一条石径可攀,他们将一些大石板搬来堆放在寨前进出口,造成天然屏障,防备官兵偷袭,真是一个“一人当关,万夫莫开”,易守难攻的好山寨!再加上他们备足了充裕的粮草,将一座山寨搞得轰轰烈烈,拥有精兵五百余人,加上邻地一呼百应的瑶民,共有三千多人马,与江华赵金胜五千人马、常宁赵金猛六千人马形成“犄角”之势。还有广东、广西一带的义军,加起来有两万余众。枫木源就成了义军的根据地,自己的吊脚楼就成了统领义军的中军帐,赵金龙亦成为了三军主帅。
日上三竿了,赵金凤才起床,昨天确实太辛苦了,在小水漕与官兵的一场血战,杀得香汗涔涔,浑身无力,要不是鬼生和小和尚,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晚上,又与山娃的一夜倾谈,夜凉如水。突然休息下来,顿感疲惫缠身,天不管地不收地呼呼大睡。
“兰香,快过来准备一下,我要见我哥。”
她现在只有兰香和兰花二人可唤了,因为春菊夏菊秋菊冬菊都在小水漕遭难。她匆匆地洗漱了一下,早餐都没吃,马上带着兰香和兰花走进中军帐,找着赵金龙说:
“哥,鬼生与小和尚呢?”
“他们早走了。”赵赵金龙漫不经心地答道。
“我不信,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赵金凤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凭直觉来说,她与鬼生心心相印,一见衷情,赵金凤都想着鬼生,难道鬼生就……
“谁叫你起得迟!?”赵金龙像是责怪地说。
“再怎么样,他也得跟我打个招呼呀!”赵金凤不解地说。
“你以为你是他什么人,一定要跟你打招呼!”赵金龙粗俗地说。
“哥,你今天怎么这样蛮不讲理?”赵金凤听他哥今天说话总好像有点不对,于是怀疑地说。
“我怎么蛮不讲理了?”赵金龙尽量回避着赵金凤的目光,于是,赵金凤更加怀疑。
“哥,你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你告诉我蛮。”赵金凤看出了哥的窘态。于是,撒娇地说。
“我说他走了他就走了!”赵金凤软缠硬磨,赵金龙心里有愧,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一脸尴尬相。赵金凤见此,其中定有蹊跷。于是,她转身就走,她要去找山娃,山娃是绝对不会骗她的。
山娃好像是有意躲着他,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找了一个圈,连影子也没有。赵金凤只好又回到了房间。
“兰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姐,什么怎么回事?”
“我是说,他们把鬼生和小和尚弄到哪里去了!”
“小姐,这……?”兰香也不知如何说才好。
“兰花,你去打听一下。”
“是!”
“小姐,你还是去问问山娃吧!”兰香似有难言之隐。
“可是,山娃跑到什么鬼地方去了,你立即把山娃给我找来!”赵金凤好像有点发怒了。
“是!”
不知为什么,自从昨天见到鬼生后,他的影子总在脑海中环绕,特别是在小水漕制服吴三赖的那一手功夫,那潇洒的劲儿,更叫人难以忘怀!总好像有点什么东西将两人的心拴在了一起,说不出的滋味。总之,一见面就感到特别地亲切,好像有很多话要跟他说。昨天,本想接近接近他,说说知心话儿,可是,他才喝了那么一丁点儿酒就醉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不对,怎么喝那么一点酒就会醉呢?不管怎么说,他都不应该不辞而别。这其中莫非……?
“汉人就是汉人!我们吃汉人的苦难道还少吗?”昨晚山娃的话又浮现在脑海中,山娃为什么一味地说汉人的坏话?为什么总隐隐约约地说汉人不对?我们义军里面不是也有汉人吗?听山娃的口气,这其中肯定有问题!莫非大哥对他们有什么不利?
山娃来了,他没敢正眼看一下金凤,金凤更感到这其中必定有鬼,于是责问地说::“你今天干什么去了,怎么总找你不到?”
“我就在寨子里,哪里也没有去呀!”山娃答道。
“我看,你心里一定有鬼,为什么老是躲着我,你看着我有眼睛!”金凤严肃地说。
“我?”山娃不知如何答为好,脑壳勾了不去。
“抬起头来,为什么不敢抬头?”
“抬就抬,你还敢吃了我?”山娃无奈地说。
“你们把鬼生弄到哪里去了?” 金凤责问。
“我怎么知道,我昨晚不是跟你在一起吗?”山娃说。
“我晓得,难怪你昨晚说话怪怪的,你们有意把他灌醉,有意把我引开,你们早就有预谋,这件事,我一定得找大哥说清楚,我找大哥去!”赵金凤从山娃的眼睛中看出了端倪,于是,坚定地说。
“金凤,我们也是为你好!”山娃故意把我们两字说得重重的,好像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们这样对待我的朋友,对待我的救命恩人,还说为我好!?”金凤反问说。
“金凤,我还是说那句话:‘他是汉人’!”
“好好好,强词夺理。你出去,你出去。” 金凤这回真的发怒了。用手指着门外,连声地下了逐客令。
“金凤……?” 山娃无可如何,悻悻地走了出去。
“小姐,我打听到了。”
“进屋再说。”
兰花打听回来正要对小姐说,小姐立即制止她,将她叫到屋里才问:“你打听到什么了?”
“可能被……”兰花贴着小姐的耳朵说。
“我知道了。”赵金凤立即制止兰花说。
山岚隐隐,晚风幽幽,后山的石壁前,晃动着一条人影。
“谁 ?”两个守卫兵丁说。
“我。”
“原来是小姐。”话未落音,小姐摒指点了二人穴道,然后取出钥匙,打开石牢,轻轻地叫道:“鬼生!”
鬼生听出是小姐的声音,故意不做声。
“你们快走吧!”洞里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清,赵金凤只好对着里面说。
“我们能往哪里走?”小和尚也听出是小姐的声音,向前来答道。
“我带你们下山!”赵金凤断然地说。
“你……?”鬼生惊疑不定。
“我对不起你们!”金凤说话有点颤抖了。
看来是真心的,鬼生感到愧疚,立即说道:“我错怪你了。”
“你们要快点,我点了守卫的穴道,他们马上就会醒来。”金凤催促他们说。
“鬼生,这个唐世裕怎么办?”刚要走,小和尚突然想起同牢之人,于是问。
“扶着他,一起走。”鬼生果断地说。
“你们走吧,我的脚已不听使唤了,可能是你们的累赘。”唐世裕说。“只要你们逃出去完成我的心愿,我就死也瞑目了。”
“说什么丧气话,打起精神来,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我们一定得带上你。”鬼生坚决地说。
鬼生和小和尚扶着唐世裕走出了石牢,赵金凤将一个小绣包递给鬼生说:“这是一包碎银,路上用得着。”
鬼生接过,顺手递给小和尚说:“谢谢姑娘!”
趁着夜色,四条人影悄悄地通过山口,直向七匹龙骨奔驰,唐世裕是一个文弱书生,加上在石室里呆了几天,走得较慢,鬼生不得不放慢了脚步。小和尚知趣,搀着唐世裕加快了步伐。
夜色朦胧,古枫树下。
“鬼生哥,真没想到,我大哥他们……?”金凤歉疚地说。
“别说了,这可能是个误会!”鬼生胸怀大度地说。
“不,他们对汉人恨之入骨,怎能是误会呢?”金凤想起了昨晚山娃的话。
“怎么会呢?你们义军里面不是也有汉人吗?”鬼生犹疑地说。
“我大哥就是疑心重,怕你们……”金凤欲言又止。
“那你呢?”鬼生反问说。
“我相信你们绝对不是坏人!你还不明白?”金凤自一见到鬼生,就有一股莫名的感觉,总想亲近他,现在刚有机会,却马上又要分别,她说不出一腔怅惘,慢慢地靠近鬼生说。“鬼生哥,我叫你生哥好吗?”
“随你怎么叫。”鬼生也是一样,自昨日相见后,一夜未见就觉怅然若失,不过,进了石牢后,又生出一股莫名的怅然,虽说不相信是金凤干的,但总是在她家发生的事,不免有点那个。现在,金凤冒着危险救了他们,他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生哥,不知此一去,要何时才能再见你!?”
“相见何如不见!”鬼生无可奈何地说。
“生哥……”将别离,赵金凤感到一片茫然。真是“欲零还住千重泪,启齿难倾半点痴。”
“金凤……?”鬼生想起昨天赵金凤的盛情,想起她那妩媚的身段,想起她那甜美的歌声……;如今,刚刚相见,又要别离,那滋味儿……不由得将手伸向赵金凤,赵金凤顺从地将头靠了过去。
“生哥,你家住在哪里?”金凤痴痴地问。
“听师父说,好像是在石羊。”鬼生答道。
“我一定会去找你的……”两个有情人儿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快,他们就在前面!”
守卫醒后,立即报告赵金龙,赵金龙率山娃等人前来追赶。
“生哥,你快走吧!”两人还未来得及亲吻,还未来得及呓语,赵金龙的人马就过来了,于是,金凤将鬼生一推说。
“不,我不能连累你!”鬼生依依不舍地说。
“傻瓜,他们能对我怎么样?你快走!”说完,又是将鬼生一推。
“不,我还是不能走,他们还没脱离危险!”这时,鬼生又想到了唐世裕,因为他的脚现在还不便利,走得大概还不远,因此,鬼生必须多拖些时间,让他们尽量走远些,越远越安全。
“这里由我对付!赵金龙是我哥,他总不会对我怎么样。”赵金凤仍然固执地说。
话没说完,赵金龙已来到了身边。
“你们为什么逃走?”赵金龙气势汹汹地问。
“我们为什么不能逃走?!”鬼生针锋相对地答。“你们无缘无故把我们关进石牢,还好意思问?”
“我早就怀疑你们是奸细,现在逃跑,就更证明你们是奸细。”赵金龙武断地说。
“奸你个头!”鬼生毫不示弱,强硬地说。“你凭什么说我们是奸细?我们做错了什么事?人家怕你赵金龙,我可不怕!昨天你们不搞阴谋诡计,其奈我何?”
一连串的提问,问得赵金龙无话可答。是的,鬼生救了金凤的命,他们不但没有好好地报答人家,反而将他们关进石牢,这本身就是不对了,现在,又来跟人家打斗,那就更没意思了。再说,这个鬼生行事,光明磊落,如果他要走,可能谁也拦不住他。你说赵金龙还有什么话可说?不过,赵金龙倒也不是糊涂人,只听他说:
“你自己喝醉的,怎能怨别人?”赵金龙的短处被人当面揭穿,自觉没意思,但还是强辩地说。
“即使是我们自己喝醉了,大丈夫顶天立地,我们行得端,坐得正。你们也不能趁人之危!”鬼生一身正气地说。
“好!就算你说对了,我们不该关你们,我们用了卑鄙的手段。可是,现在总不是趁人之危了吧!有种的现在就来较量较量!”赵金龙豪气十足地说。
“较量就较量,一个对一个,哪个怕哪个。要打就是单打独斗!”鬼生也不示弱,他提出来,主要是防备他们联手,要知道,双拳难敌四手,虽说不怕他们,但总得先防着点儿,所以,先将赵金龙一军。
“单打独斗就单打独斗!”说着,赵金龙转向大伙说:“我要跟他见个真章,谁也不准出手!”
“哥,……?”
“你也站一边去!”赵金龙将手向赵金凤一挥,边说边亮出双拳,摆好门户。
鬼生也不示弱,他并不想打架,他只是想拖一时算一时,好让小和尚他们尽量跑远点。越远越好,远一步就少一步危险。于是,他也站好桩与赵金龙对峙。
天空蒙蒙的,几点星光闪烁,并没带来多大亮度,然而,在赵金龙和鬼生眼里,这已足够了。
只见赵金龙一招猛虎下山,居高临下,直向鬼生击来。鬼生来一个白鹤亮翅,冲天而起,避过了一击。赵金龙用勾拳直起直攻,连连攻了二十余招,鬼生见招拆招,稳打稳扎,临危不乱。星光下,一对雄狮正在殊死搏斗,赵金龙攻势凌厉,勾、点、劈、搠,一招接一招,环环紧扣;鬼生守卫森严,绕、避、进、击,一递扣一递,步步得法。拳风掌风扫得树叶哗哗作响,纷纷飘荡,惊起宿鸟,四野盘旋。
二人看起来攻杀凌厉,互不相让,但却都无意伤到对方,就像是师兄弟过招,互相切磋。赵金龙瞧准机会,蓄势向鬼生当胸一击,鬼生将手反捞一把,然后一个转身,不但躲过了这一击,而且顺手一拳,直向赵金龙左肋击去。赵金龙旋身飘上树干,然后居高临下,一个雄鹰亮翅,右拳如箭离弦,直射向鬼生,鬼生正想旋身反击,突然感到右手一麻,赵金龙的拳风已到,正中鬼生右胸,鬼生像断线的风筝直飘下山崖。
“是谁放的暗器!?”只听赵金龙大声叱道。
看来赵金龙真的在发怒了。因为他说好的不让任何人插手,江湖上说话是要讲信用的,更何况这个鬼生不像是坏人?还有点相见恨晚的味道,两人印证武功,谁也没有出恶招,下杀手,有一股兄弟的友谊,将来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现在居然有人暗箭伤人,怎叫赵金龙不怒?
“大哥,我也是为你好!”山娃站出来说。
原来,山娃见大哥久战不下,唯恐有失,掏出一枚铜钱向鬼生直射而去。因为天黑,再说,鬼生在阳明山十多年,现在刚下山,临敌经验不足,没想到江湖如此险恶,江湖就是这样不守信用!一下就被打中。
“你个小人!”赵金龙怒目圆睁地对山娃吼道。说完直向悬崖下冲去。
“大哥。”赵金凤见状,亦跟着冲下山崖。
小和尚扶着唐世裕,急急如惊弓之鸟,惶惶似漏网之鱼,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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