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赤心一颗照日月  临颖血战将星落

蒋先云在讨蒋大会上说：“有人说，黄埔生反蒋不合人情”，这不是托辞，还真有人这样说过。

当时，在讨论制订国共合作方针的时候，张园焘就不同意全体共产党员特别是产业工人加入国民党去搞党内合作，他说，否则会取消共产党的独立性，他也不同意在劳动群众中发展国民党组织。后来，毛泽东根据湖南工人运动的经验，说明搞联合阵线的必要性，认为大批工农加入国民党，正可以改造他的阶级成分和资产阶级建立联合阵线是共同完成民族民主革命的需要。

后来经过讨论，中国共产党三大才通过了“党内合作”的主张，决定全体共产党员以个人名义加入国民党，但仍保持共产党组织的独立性。

所以说，张国焘对于共产党员加入国民党一事，一开始就没有正确的看法，而对于蒋介石十分看好的这个学生蒋先云，也就更没有正确的看法了。中山舰事件发生后，蒋先云没有断绝与蒋介石的关系，照样得到提拔；后来迁部问题发生后，蒋介石又三番五次打电报邀蒋先云到南昌共商国是……，张国焘就凭这些，认为蒋先云是蒋介石的人，不可能反蒋。张国焘甚至说过“蒋先云如能反蒋，我张字倒着写”的话，那意思，好像先云反蒋是假的，是做给别人看似的。

张园焘对先云的误解，使先云很感委曲。所以，先云在反蒋大会上的讲话，特别强调了他反蒋并不是有什么个人恩怨，而完全是以对革命是否忠诚为标准。可见，先云反蒋，是自觉的理性的决定。

作为蒋先云来说，革命的利益是至高无上的，工农的利益是至高无上的。这是一种主义，是一种信仰。对于这种主义和信仰，自己是否有过放弃或者动摇呢？蒋先云对照自己走过来的生命历程，作了一番仔细的回忆和反省：在衡阳三师领导学生搞学潮那阵，算是激进的民主主义者，还不是一个成熟的革命者。但是，当经过毛泽东引路，接受了马列主义以后，特别是在组织上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以后，这种对马列主义的信仰，更加自觉了，更加坚定了。

在参加对安源工人运动、水口山工人运动的领导实践，就是对自己的很好的检验。先云对安源和水山口工人运动的领导，应该说是成功的和有成效的，人民的拥护就是很好的证明。

前不久，先云率领的北伐军路过水口山，得到广大矿区人民的热烈欢迎，连老太婆都排队送茶送水送鸡蛋，慰劳北伐军战士，也都是冲着先云来的，他们说：“当年蒋巫山主任，领导我们与军阀老板作斗争，现在又率领军队征讨北洋军阀，蒋巫山真是全心全意为我们工农大众着想，是我们的大恩人……”

回想着这一幕幕动人的情景，先云觉得自己过来的路没有走错，没有对不起马克思，没有对不起工农大众，心中油然生起一丝安慰，一丝自豪！

任它世态炎凉，自有天公评说。张国焘们的闲言碎语，怎能伤害先云博大宽容的心！

……俗话说，好事多磨，祸不单行。先云反蒋的正义之举遭到非议的心理创伤刚好平复，李祗欣的肺病又有恶化。

住进武汉协和医院半月也不见好转。一天，在协和医院结核病房。先云坐在祗欣床边，说：“要有信心，肺病在今天是很容易治好的。”

祗欣流泪，说：“巫山，我对不起你，没有给你生个儿子……”

先云打断她的话说：“不要讲蠢话，我们还年轻，好日子在后头，等打完军阀，社会安定了，我就脱下军装，跟你一道教书去。”

祗欣说：“不该蒋介石又闹事……咳！咳！咳！……”祗欣话还没说完就咳出一大口血来。先云赶快叫来护士，打了一针，出得门去，又掉回头来说：

“蒋将军，病人需要休息，你还是下次再来说话吧！”

先云很礼貌地答应了，然后默默地握着祗欣的手，说：“我走了，好好休息，不要乱想，明天见！”

……又过了半月，病情日益加重，终于无回天之力，祗欣撒手走了。

这对先云来说，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想想他们之间的恩爱，不仅仅是一对夫妻，更是一对革命的伴侣，他俩共同的理想，有共同的志趣，两人结合以来的时间虽然不算很长，但却是恩恩爱爱，患难相交，生死与共。

现在北代即将顺利推进，大功告成，理想的一部分即将成为现实。作为征战沙场的勇将，正需要温柔的安慰的时候，祗欣却丢下自己，一个人走向另一个陌生的世界，却遭遇那孤独的折磨，这样的结局未免太残酷了，未免叫有情人难以忍受！先云这时，恨不得撒手人间，与祗欣一道，一走了之。

但是，先云毕竟是大丈夫，刚强的英雄汉，没有被儿女情长所击倒，他终于刚强地站立起来。

每到关键时刻，当自己对于前途有所迷惘的时候，先云就会去请教恩师毛泽东和周恩来，请他们指点迷津，开导思路。

在一个明月当空的夜晚，在黄鹤楼的最高一层的一间厢房里，毛泽东、周恩来和蒋先云，又是一夜长谈。他们谈得更多的是如何应对蒋介石的叛变。由于蒋介石的叛变是一个严峻的信号，在全国掀起了反革命的大反扑，白色恐怖遍及全国，许多党组织被破坏，许多共产党人被杀害，许多革命左派被屠戳。在这种革命前途攸关的严峻时刻，斗争策略必须相应改变，共产党必须掌控兵权，掌握枪杆子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了……

他们从当前谈到将来，从国内谈到国外，最后又谈到眼前该怎么办……

祗欣虽然走了，走得太急，走得太早了，走得不是时候。但是，虽然无情，却终究是事实，人死不能复生，一个大男子，一个把全国人民放在心上的革命者，怎么能被这种儿女之情所压倒呢？先云心中的死结解开了，他化悲痛为力量，又重新振作起来，心情开朗了，精神抖擞起来了。

5月7日国民政府一声令下，第二次北伐战争拉开了序幕，先云被编入国民革命军第十一军第二十六师第七十七团，任团长兼党代表。5月10日，先云的部队出发了。蔡和森、瞿秋白、李立三、夏明翰、彭湃等人前来送行。先云全副武装，跨上战马，十分英武。送行的人们高呼：“巫山，祝你早日凯旋，我们给你摆庆功宴！”

先云挥手答谢：“放心吧！再见！”便策马跑到部队前面去了。雄赳赳，气昂昂地开往河南，去征讨北洋军阀张作霖。

正义之师得民心。中原人民受北洋军阀之害太深了，也太久了。所以，北伐军所到之处，民众热烈欢呼，夹道欢迎。先云77团的驻地，天天都有人来报名参军。他们来自大江南北，不论远近，不论东方西方， 各地都有。

先云的部队出发的时候，农民们牵着自己的牲口来送行，把部队牲口驮的东西，抢过来放在自己牲口的背上，帮部队驮运。一送就是几十里上百里，有的就不肯回去了，就这样参加北伐的部队了。

沿途的老百姓，自动的前来慰劳，送酒送馍馍送鸡蛋的很多，也有送布鞋的，也有送锦旗的，那上面绣的字各式各样：“正义之师必胜！”“北伐军秋毫无犯！”“北伐军是工农自己的武装！”……

这些锦旗，有大有小，有长有短，有落款的也有没有落款的。送锦旗的有工人、有农民、有商人也有学生。

北伐的部队就是在这种鞭炮声中、锣鼓声中、欢呼声和口号声中前进着。群众的激情激发了战士的斗志，在绵延几里十几里几十里的山野和平原，在所有部队经过的路上，回荡着慷慨激昂的战歌：

“炮火响连天，军号频吹，决战在今天。我们北伐军，英勇骁猛，武装上前线。用我们的刺刀枪炮头颅和热血，坚决与敌决死战！嗨，用我们的刺刀枪炮头颅和热血，坚决与敌决死战！”

“北洋狗军阀，卖国求荣，内战乱征兵。破坏我家园，妻离子散，家破又人亡。用我们的刺刀枪炮头颅和热血，坚决打倒狗军阀！嗨，用我们的刺刀枪炮头颅和热血，坚决打倒狗军阀！”

“我们要安定，反对内战，我们要生产。统一我中华，工农作主，建立新国家。用我们的刺刀枪炮头颅和热血，坚决统一我中华！嗨，用我们的刺刀枪炮头颅和热血，统一中华建立新国家！”

先云的部队，由于他平时注重思想政治工作，也由于他待士兵如父子兄弟，还由于他身先士卒，所以，士兵骁勇，服从命令听指挥，战斗力特别强，有“少帅统领的铁军”的美誉。进入战斗，便连连得胜，这一日，先云的部队沿京汉铁路进发，侦察兵来报，前面有一股敌人，大约有一千来人，先云说：“出师就遇着一块肥肉，打！”

立即命令一营选择合适地段，进入埋伏，二营隐蔽待命增援，三营断后。布置完毕，部队立即分散行动。

不多时，敌人先头部队已经走近伏击圈。

这是一队骑马的尖兵，他们还没有遇见过强大的对手，也不知道灭亡的命运正等待他们的到来，一个个在马背上谈笑风生，毫无半点警惕之心。

由于我军隐蔽得好，这队人马完全进入伏击圈，也一点都没有察觉有什么异常的情况。

伏击圈的地形，对我军十分有利：阵地下边是一个陡坡，往下是敌人的来路，再往下就是一条小河。小河水面虽然不宽，只有二三十米，但对于有辎重的敌军来说，后退就有了困难。战士们眼看敌人一步步临近，心里痒痒的，只等先云一声令下，机关枪、步枪、手榴弹同时猛烈轰击。

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得昏头转向，顿时乱了阵脚，像热锅上的蚂蚁乱闯，还不知咋回事就死伤了一大半。

敌人的辎重马匹被逼进河里，谁知这条小河，别看它河面不宽，河水却不浅，有的马匹还被辎重武器压得浮不出水面，就被淹死了。他们的重武器一点作用都没有发挥出来。步兵早已被打得抱头鼠窜。

这时，先云又命令号兵吹起了冲锋号，一、二营的战士猛虎扑羊般地冲下山坡，枪炮声震撼天际，敌人丧胆失魄。

先云的战士，猛冲下山，展开了肉搏，用刺刀刺，用枪托砸。吓破胆的敌人，哪里是对手！勇敢的战士，一个顶俩。杀敌多的，一个就杀死敌人七八个。有个战士，身上已挂彩五六处，满头血淋淋的，还在扭住敌人摔跤。水口山的张大勇，这时已经是副连长了，身先士卒，亲自抓住一个敌兵副团长……

这一仗打下来，打死敌人四百多，打伤无数，缴获骡马三百多匹，辎重武器百多门榴弹炮和百多门迫击炮，还有其他一大批弹药、食物和军用品。三营断后，也没有什么好断后的，凡进入伏击圈的敌人全部被消灭了，除了死就是俘虏。

三营没有尝到杀敌的滋味，好有点怨气。先云鼓励说，下次让你们打头阵，三营长的怨气才消了一大半。

一、二营的官兵欢欢喜喜，打扫战场后清点俘虏三百余人，其中有一个副团长就是张大勇抓获的。敌团长开战之初就被击毙，也难怪这干敌人那么乱糟糟的不经打，原来他们已经是“群龙无首”了。

傍晚，77团驻进一个小村庄，战士们秋毫无犯。乡亲们热烈欢迎北伐军。先云召开大会告诫全团官兵，千万不要骄傲，要争取更大的胜利！

次日，先云派一个排的兵力，押着这批俘虏开往后方，交给师部听从安顿。愿意回家的发路费，愿意倒戈一击的，留下来进行一个星期的思想政治教育之后，就分配到各团当战士。这些人也是穷苦出身，在北洋军阀里面服役也没有多少自由，所以，他们在国民革命军里，觉悟提高得很快。

接下来，先云的77团，还打了几次胜战。北伐半个多月，先云不愧是黄埔三杰之一的少帅，可谓战功赫赫了。先云爱士兵，如战死者，造册请功，抚慰家属，从优安葬，并且开追悼大会，表彰功劳，寄托哀思，鼓舞士气。负伤的，一律留后养伤，不痊愈不准上前线。所以，先云的77团，成为第二次北伐战争中的名副其实的铁军。

半月后，先云的部队来到临颖附近。这是许昌郾城之间的一座重镇。拿下临颖，许昌就失去了屏障，所以，张作霖十分看重这座小镇。这里是河南平原的边沿地带，山势虽然不高，却有河流作为屏障，又是一面依山，三面为开阔的平地，实为易守难攻之地。

这样一来，攻城的重任，自然落到先云的77团。领下军令状，先云立即带领营长、连长们侦察地形，然后召开排长以上军官会议，发挥军事民主，发挥军官的集体智慧，研究攻城的具体方案。又召开连以上党代表会议，做政治思想动员，发挥共产党员、共青团员的先锋模范带头作用。

5月27日，77团召开全团官兵攻打临颖誓师大会，次日凌晨发起总攻，趁天未亮之时，在75团、76团配合掩护下，77团一营已冲到城下，架上云梯爬城。但因守军顽抗，掩护的火力未能绝对压倒敌军火力，攻城战士爬上城墙又被砍伤或枪杀。眼看着天就要大亮，攻城战士全部暴露在敌军火力所及范围之下，第一次冲锋退了下来，伤亡三十余人。

先云爱兵如命，非常心疼。早饭后，稍事休整，又组织更猛烈的火力，凭着临时战壕，攻城之战士渐渐逼近城下，75、76、77团分别从东南西三面冲锋。

77团攻打正南面，先云左腿中弹，摔下马来，卫生员上来包扎以后，先云又上马举刀指挥，大声号召：

“同志们，为了中原老百姓不再被北洋军阀蹂躏，冲啊——！”

战士们以团长为榜样，没有一个怕死的，个个奋力冲杀。先云又组织全团50门大炮，集中轰炸南门，友军配合也从东面和西面炮轰南门，终于将南门城墙轰塌三四十公尺一段。战士们在猛烈的火力掩护下蜂拥而上，徒步涉河，冲上城墙。

但由于护城河的阻挡，减慢了后续部队逼近城墙的速度，先登城的战士失去及时的支援，阵地又被垂死挣扎的顽敌夺了过去。

等先云率支援部队冲到河边，一颗罪恶的子弹，射中了先云的腹部，当即摔下马来，血流不止。加上这是接连第二次负伤，先云昏过去了。

当他苏醒过来，又要上马，这时，警卫员拖住他，大声说：

“团长，你是指挥官，我要对你负责，我不能保护好你，对不住全团弟兄们，团长！你不能冲了——！”

先云不顾腹部血流不止，大喝：“全团官兵同样危险，团长不上谁上？”说完又欲上马。

警卫员抱住先云大哭：“我没有完成保护你的任务，我对不起国民政府！”

先云说：“你是好样的，你已经在完成你的任务。——同志们，冲啊！攻破临颖城，活捉张作霖！冲啊——！”

说完，跨上战马，率队冲锋，战士们个个骁勇异常，黑压压冲向临颖城。谁知上天不公，又在接近城墙时，先云第三次被击中，摔下马来。

这一次，由于流血过多，体力大减，马是上不去了，但仍不肯下火线，躺在担架上指挥，鼓舞士气。先云大吼：

“同志们，敌人火力渐减，他们的子弹供不上了，同志们，抓紧机会，拿下临颖吃晚饭！”……

在天近黄昏的时候，77团在友军配合下，终于攻破了南门，继而东门西门也先后攻破，顽敌狼狈不堪，一小部份从北门溃逃，大部敌兵被我战死或被俘。张作霖把守的重镇临颖拿下了，全团欢呼，全师欢呼。正当万众欢呼胜利之时，警卫员大声号啕：“团长！团长！团——长——！”

接下来便哑然失声：“团长啊——，临颖城拿下了，你睁开眼看看吧！”

……北伐军第77团团长、党代表蒋先云少将，终因流血过多，抢救无效，为国捐躯了！在中国共产党武装斗争的前奏——第二次北伐战争取得胜利的前夕，一颗灿烂的将星过早地陨落了！

消息传到武汉国民政府，各位领导都为之震惊、惋惜！一代名将，死得太年轻了，他才25岁呀！

先云的遗体运回武汉，26师全体官兵夹道默哀致敬，77团战士哭声震动山河。

“打倒北洋军阀，为蒋团长报仇！”

“消灭张作霖，为蒋团长雪恨！”

……

口号声由整个77团波及26师，冲上九霄，回荡在山间田野。蒋先云的壮烈牺牲，激发了77团乃至整个北伐军战士的斗志，仇恨倍增，勇气倍增，促进了第二次北伐战争早日胜利！

6月1日，由共产党中央召开的“北伐军勇将蒋先云将军追悼大会”在武汉国民政府大会议厅举行。大会主席台上摆放着国民政府主席和各部委负责人献的花圈，又有中国共产党总书记陈独秀以及毛泽东、周恩来、李立三、罗章龙、蔡和森、瞿秋白、彭湃等人献的花圈。周恩来主持追悼会，周恩来说：“先云同志仅仅二十五岁啊！我们党又失去了一位英勇善战的将军！”他号召革命战士要化悲痛为力量，把北伐战争进行到底！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副主任郭沫若致悼词。

国民政府革命军事委员会在追悼大会上宣布追授蒋先云中将军衔。

罗章龙在中共中央机关刊物《向导》上作诗悼念，诗云：

东南百战斗犹艰，

剑气升腾武胜关。

千古悲风临颖路，

中原忍见将星残！

6月9日，先云的灵柩由他三哥蒋麓山和他的副官徐懋禄护送回新田，在武汉街头，所经之处，工人和市民们排满两旁送葬，哭声震撼龟蛇两山，泪水助浪扬子江！

先云的灵柩运回新田，新田县国民政府在虎头岭举行公祭大会，参加悼念的有两千多人，有工人，有市民、有学生，也有从乡下来的农民和先云的亲人，大坪塘的叔侄。新田是记得蒋先云的，因为先云曾为新田的工人运动和农民运动播下了革命的火种，新田人民永远记得先云，记得先云的功绩！

先云的灵柩运回大坪塘，放在老公馆，在祖伯爷的塑像面前做道场三天三夜，全村悼念，然后葬在东南五里外的羊角岭，永远安息。

次日，大坪塘村由族长蒋沛主持，在老公馆祖伯爷面前祭天地，拜祖宗，蒋先云二哥先知的次子贤智过继给先云，从此，先云便有了自己的儿子，日后就有了自己的子孙后代，永远延续他的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