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银塘叔侄各有志 先云北伐决心坚
北伐战争出师顺利,蒋先云为新田农运助了一臂之力,返回部队随师北上到了长沙。
一天,李祗欣路过荣湾镇,有人叫“祗欣”,她回头一看,原来是在女三师时的好友新田人欧干衡,一见惊喜,话不打一处来,一别数年,各有一番苦辣酸甜,说个没完。
李祗欣生活苦是苦,跟着先云南征北战,没有固定的住址,能不苦吗?但是,先云刚中有柔,带兵勇猛,回家却是体贴备至,小俩口恩爱深深,甜甚于苦。
干衡从衡阳女三师毕业后,考上了武汉大学,只因家境渐贫,到武汉读书,请不起陪读的女童,便中断了学业,回新田在女高小当了教导主任,干起了师范的本行。干衡结婚已年多,这次是请假来长沙看丈夫。
干衡的丈夫蒋韩生,也是李祗欣在三师认得的,是先云读小学和师范的同学,本家同族。韩生三师毕业后,在蒋继英部队当文书,积攒了点钱,现在在读湖大土木系。
祗欣说:“湖大土木系,世界有名,好!”
干衡说:“没什么好不好的,他不愿搞军事,本来想教书,谁知道偏偏湖大录取了他。不过,他以后还会教书的。”
祗欣说:“你教书,他能不教书吗?”
干衡说:“那倒不是。”
祗欣说:“我也还是想教书。”
干衡说:“先云这样有出息,你还教什么书!”
祗欣说:“巫山也还是想教书,他说打完军阀,国家安定了就干本行——教书。”
干衡说:“巫山志愿教书,为什么蒋介石封他个中将教育长,他不干呢?”
“你不知道,老蒋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退出共产党,做一个纯粹的国民党员。”
“那可不行!”
“是呀!巫山那脾气你们是知道的,他当时就回绝了。”
“老蒋也真是!”
……两人一时话儿讲不完,就约定择日与先云聚一聚。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六,大坪塘在长沙的叔侄们,邀约在爱晚亭欢聚一堂。有韩生干衡夫妇,他们俩是东家;有先云祗欣夫妇;有留苏刚刚回国的蒋先启,还有大坪塘几个老乡,云楼癫子也来了。
云楼是谁?就是蒋先翠,和先云、先启是堂弟兄,也是黄埔毕业,跟了先云两次东征,现在是先云下边的一个副营长。他生性诙谐,干事认真倒认真,就是爱开玩笑,又爱“抬杠”,同学们给他取了个“癫子”的外号。不过,他走到哪里都会给人们带来欢笑,倒也是一个大好人。
这帮人,又是同族,又是同学同事,聚在一起,尽管有时意见不一,却是无话不说。
云楼说:“我们大坪塘好比一个国家,也是有国共两党,也要合作!”这个时候,自从中山舰事件以后,国共合作产生了裂痕,云楼挑起了这个令人敏感的话题,不知道是有意逗乐还是有别的什么意思。
果然,先启开口话音就有点不对劲:“老哥,不要讲癫话。”
云楼说:“怎么是癫话?比如说你侯周胖子,共产党送你留苏,你反要退出共产党保留国民党,共产党也没有把你怎么样,这不是我们大坪塘的国共合作吗?”侯周是先启的字,因为他特别胖,所以大家叫他侯周胖子。
先启说:“你癫子哥不也是国民党党员吗?”
云楼说:“我本来就不是共产党员,我没有退出共产党。”
先启说:“退党是合法的。”
云楼说:“你看巫山弟,头可断,共产党员的党籍不能丢,多有骨气!蒋介石还不是奈他不何……”
韩生看到一场舌仗就要开始,赶快说:“难得有机会在一起,还是换个话题吧!”
祗欣也附和:“韩叔说得对,今天不谈政事谈家事,谈别的什么都可以吧。”
李祗欣过去与韩生仅仅是认识,接触不多,怎么也叫“韩叔”呢?因为她现在是先云的妻子,自然而然按族规叫“韩叔”啰。
其实,韩生在大坪塘的辈份很高,华岱华嵩都比他次一辈,真要按辈份,眼前这些人就没法叫了,叫“老爷爷”都不够。叫“韩叔”是同族人的以礼相待罢了。
先云说:“共产党是愿意合作的,但是蒋介石不愿合作。
先启心里自觉还有委屈,就说:“九哥,你是总司令的机要秘书,你这话还是不要说出去,免得引火烧身。”先启和先云是同一个曾祖父,堂弟兄排起来,先云是老九,所以先启叫他“九哥”。
先云听了先启的话,就说:“军事机密我会绝对保守,但是政见不一是可以公开讲的。”
云楼趁机插话:“说我是癫子,我看蒋介石就是个癫子。”
先启说:“老哥,不要讲癫话!”
先云说:“云楼哥讲得对,蒋介石现在的所作所为,是有反共的迹象。”
“九哥,话讲得早了不好!”
“中山舰就是证据。”
“不是没有落实吗?”
“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不要说绝对了!”……
李祗欣和欧干衡大声说:“好了好了,讲讲别的吧 !”
大家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云楼大声吟起诗来了:“湘江北去桔子洲,北伐痛打落水狗;有人不服离共党,莫问面前胖侯周。”
先启一听不高兴,说:“癫子哥,不要含沙射影!”
云楼说:“若要人不说,除非己不为!我是做诗,干你何事?”
先启说:“做诗为何点我的名?”
云楼说:“你就影射沙含,数落我癫子也何妨!”
先启平时还是有点诗才的,这会儿一肚子的气,哪里还吟得出诗!韩生倒来了诗兴,吟道:“湘江北去桔子洲,银塘叔侄壮志酬;巫山率军一声吼,吓坏军阀吴佩孚。”
先云说:“韩叔不要这样过奖,先云担当不起!”
这时,先启气消了一些,诗句也想出来了,也吟一首:“湘江北去桔子洲,大军前进雄赳赳;总司令部发号令,大军压来哭啾啾。”先启吟完,有点摇头晃脑的。
云楼说:“胖子,你这大军大军的重复着,犯了诗家大忌,不好。再说,哭啾啾,谁哭啊?北伐军哭啾啾吗?”
祗欣一看那来头,不对,又要吵架了。就说:“云楼兄,诗嘛,各有各的意思。不要这样讲,先启还是在歌颂北伐军的。”
先云已经沉默了一会儿了,已经想好一首,就朗诵起来,一吟一顿的,蛮有感情:“湘江滚滚洞庭流,北伐雄师报国仇;农运风暴打土豪,黎民解放庆神州!”
“好!好!还是我们的少帅有气魄!”大家一阵叫好,干衡捧上一篮桔子:“好好!巫山的诗是压台戏,吟诗结束,大家吃桔子。”一场欢乐中的论战就暂时告一段落。
大坪塘这帮叔侄们,共产党也有,国民党也有,虽然政见各有不同,志向各有高低,但他们的血液里流着祖伯爷的共同的基因,毕竟国共合作也还没有公开破裂,还是可以互相宽容的。大家欢欢笑笑,闹了半天,依依不舍地散去了。
回到湖大宿舍,干衡说:“巫山带兵,战功彪炳;这作诗也显才华,真不错!”
韩生说:“文旺公的后裔嘛!”
干衡说:“只是祗欣脸色有点不好,还有点咳嗽。”
这次欢聚一堂,谁知竟是“诀别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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