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塘上户村,新田十排刘家望族,村中有一种有别于其它村落的文化氛围。
奇特的取名方式
在中国,依家族辈份排名时,姓置前,家族上规定字号一律放在中间,后面配一个有别于他人的字,组成一个人的全名。而在莲花乡上户村,早已不按这约定俗成的规则取名了。他们中不少人的名字将家谱上规定的字号,放置在名字的最后面,如刘展孝,孝是辈份。这使人觉得奇特的取名方法,是怎样产生的呢?
请看下表:
表一:刘文佐及其后代各辈名字举例表
第一代 |
第二代 |
第三代 |
第四代 |
第五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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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佐 |
刘武经 |
刘三才 |
刘元甫 |
刘会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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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代 |
第七代 |
第八代 |
第九代 |
第十代 |
第十一代 |
第十二代 |
第十三代 |
刘光祖 |
刘自宗 |
刘开儒 |
刘大寿 |
刘俊业 |
刘申孝 |
刘友善 |
刘辅华 |
注:下面有“ ”者为辈份
表二:清末民初至今各辈名字举例表
1、从表一可以看出,第一代至第五代均按常规取名方式。从第六代起,起名开始变异,有常规与非常规(把辈份派字放在姓名后的位置上),两种取名方式,有每隔两代变换一次的规律。
2、表二与表一对照,可发现1794年的一个多世纪后,村民并未按照刘兴祖、刘辉祖、刘尚宗(字绍书)、刘自宗(字振昌)一样非常规取名,而是按常规取名为刘祖良、刘祖德、刘宗汉和刘宗亮。变异的取名法,是刘氏先辈通过文辞推敲,上下两字顺序的调换,求得名字音韵和谐、内涵丰富,听起来悦耳,符合人们的审美要求取得“佳名”尝试的结果。
3、从表一、表二可以看出,完成整体(全村)变异是业、孝两辈的取名。这与几个关键性人物有关,他们是出身殷实的刘上成,人称厚斋先生,他给后来被全村同辈人称为大哥的儿子取名刘俊业(字普光)。接着,秀才出身、德高望重的刘大寿,又将自己的大儿子取名刘焕业。担任40年私塾教师的刘俊业的两个儿子出生早于全村同辈份人,取名刘申孝、刘克孝,全村又照例行事。刘俊来的孙子又是全村的友字辈大哥,在“友善”或“善友”两者中,他当然是选择“友善”为其孙命名。同时,出于对长者的尊重,并取得佳名,不少人意请“大寿老者”(村人的敬称)和普光先生给新添的孩子取名,这种亲族之情和辈份之威无疑有利于全村取名时新的一轮变异。
4、从上述两表中得知,这一命名变换规律的形成,大约经历了一个半世纪。莲花塘上户村的人们为取得命名“用丽俱得”效果,作了长期的探索。
与莲花塘上户村共饮一口井水的下户村的业字辈,晚出于上户村的同辈人。全村业字辈人绝大部分将辈份字号置后,取名为刘治业、刘郡业等。该村我兄弟三人,两个哥哥取名为刘来业芳、刘业勤,而弟弟则为刘巽业,由此可见上户村的取名方式对邻村的影响。金陵乡万鳌头村,全村辈份按“校书开大业”排列,在上、中、下三房中,唯有上房人在书开两辈人取名时,也将家谱上规定的字号放置在名字的最后,如刘信书、刘宗书、刘奉开、刘兹开。但上述两个村人们的取名,均未像莲花上户村人取名时形成规律性的变异。
莲花塘上户村还有一个更奇怪的现象,有的人的名,倒过来又成了他的字或号。如有个叫刘修业的,反过来叫刘业修。有个叫刘仁孝的,反过来叫刘孝仁,习以为常,大家不以为怪,而别地方听起来则是很感奇怪的事了。
为未生子女预先设想名字,并正式记录下来,在莲花上户村现存民国十九年(1930年)为刘大节立的墓碑上找到了实证。碑上刻着:“儿少华、女彩章、孙育孝、笃孝敬立”。当时刘少华并无子女,得两子只是他的期盼。1933年第一个孩子出生,取名刘笃孝,1936年,将出生的第二个孩子取名刘育孝,与墓碑上排列顺序调换了一下。2001年,刘笃孝(刘欣)的墓碑上,在敬立墓碑的子孙名单中,也刻上了尚未出生的曾孙女刘华瑶的名字。为未生子女预先设想名字,在既生之后,仍要依照实际所生与设想的或男孩或女孩的乳名是否符合,再定夺。
为了生活中的方便,给某一个以他本人家庭及众人都能接受的叫法,在村中也是常事。如两个女孩同名,其中一个有三个哥哥,则众人称她为“三哥妹”。当然也有叫“三姐弟”的。这不是正式取名,只是一种带有泥土味的称呼,但它突显出莲花塘上户人朴实中的智慧与诙谐。
上述事实,均系莲花上户人对具有“更雅而寓意美之名”这一追求的必然产物,给丰富的姓名文化增添了新内容。
书法悦情忆故人
当参观书法展览,在名家墨宝前,一阵墨香扑面而来,真是书法悦情乐心。由此,我想起莲花塘上户村已故的能诗词并擅长书法的刘灿业、刘笔霞和刘欣三人。他们受极具特色的江南乡村那种深厚博大文化底蕴的熏陶,经受严格的家庭教育,在业师的指导下,遂对书法兴趣深厚,从蹒跚学步经长期苦练,随着悟性的提高,功业增进,遂成为当年新田书法界有影响的人物。
刘灿业(1916—1958年),出生于书香之家,曾到北京求学。自幼喜爱书法,后因书法而声名鹊起,为新田书法界后起之秀,是莲花三人中书法成就最突出者。当年他自拟并书写的对联、牌匾,可以说是遍及新田城及北乡一带。解放前夕,他直接书写在莲花乡黄牛坪白家门楼的“天半珠霞、云中白鹤,山间明月,江上清风”一联,现只剩下“山间明月”几个字,是迄今已找到的他的笔迹。解放初期,任新田县法院书记(记录员),后调新田县中任教。这期间,县中新建大礼堂门上方的“礼堂”二字,“新田县人民委员会”、“新田汽车站”、“新田县文化馆”和“新田县城关菜市场”等牌匾都是他书写的,这些都因建筑改建而不复存在。也许有人还保留着当年新田县初级中学毕业证书,上面校长“李维元”的签名,也出自他的手笔。
现在只能从下面两件事来证明其古文和书法的造诣。
1946年,县内各界人士给曹茂琮师长的母亲祝大寿的寿屏由谁来写,是件慎重的事,在众多被推选者中,最后决定由当时任县中文老师兼教导员的刘灿业来承担。酬金是八十担稻谷,折合现在的价值是八千元人民币左右,时间也花不了三五天,可见其墨润是如何丰厚的了。
1947年,刘灿业代谢翁拟联并书写挽姻兄刘赞青:“令郎未冠,太母已衰,君赴重泉无限恨;玉树其倾,葮莩失荫,我来执拂有余哀。”刘赞青系莲花新屋场人,毕业于省优级师范,后任江苏沙川、福建寿宁、湖南永明县长,曾为家乡教育事业发展做出贡献。不少挽联都出自县内知识界名流。上联对逝者的评价,哀悼之情及书法,均得众人首肯。
刘笔霞(1917—1998年)其祖父学养颇深,故能自幼接受良好的家庭教育。当时的私塾又极重视写字教学,天资聪敏又经长期苦练的她终成为新田书法界女子第一人。至今在县内未见那位女士的书法超过她的水平。
刘笔霞的字遒劲潇洒、线条流畅、笔法娴熟、颇具章法。其字体颀长,笔力沉着凝重,凝重中见刚毅,有峻拔雄健的气概,细细品味,有一种古朴、拙雅的气息。
20世纪40至50年代,是刘笔霞书法创作的盛旺期,书写了县内不少匾牌。解放初原中山公园改为体育场时,朝南的牌坊上,她题写的“新田县大队体育场”八个大字,浓墨遒劲,方挺有力,至今还留在一些人的记忆中。
她是从不写字送人的,但我得到她二张宽72厘米,长48厘米的书法作品。一张是:
郭老赠
毛主席
泽色绘成新世界,
东风吹变旧山河!
另一张写道:
彭帅说:唐边塞诗人王之焕的《出塞》表现了对祖国大西北自然风光的爱,但有哀怨情调;而杨昌浚(左宗棠部将)诗,则有改天换地的气概: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
两张均不写自己的诗词,而写著名人物之作,同时均无上款也无下款,这也不符常规。她是不愿再受文字之累,真是用心良苦。
一次与她谈及物价上涨而回忆解放前通货膨胀的情形,深有感触,见我案头有稿纸和笔,她便步李后主《虞美人》原韵,写下了:
虞美人 何时了
物价飞涨何时了,米价知多少?小民日夜盼回风,钞票不堪回首几年中。旧钞一样前车在,只把圈儿改,问君能改几多圈,恰似双行泪点滴时园!
物价不久就回落了,她与我都笑了,笑认识上的差误。
这张无意中留下的硬笔字,苍劲老到,看不出是出自耄耄老媪之手,令人折服。
刘欣(1933—2000年),早在小学时就喜欢上了写字课,酷爱描红。他从柳体入手,临遍颜、柳、欧、赵,为以后发展打下了初步基础。在长期的苦练中,要求既有帖上的东西,又有自己的东西,逐渐形成自己的风格。
艺术是需要天分的,天分是书法取得成就的重要条件。刘欣是既有这份天分又不断在书法上奋发进取的人,作为一个业余书法爱好者,真是闲睱搏墨海、业余辅正功。
刘欣的字方园相间、刚柔相济、苍俊挺丽、严而不拘、松而不散、疏密咸宜,有一股散淡清雅之气,飘逸潇洒的风格。
文革中,刘欣遭厄运,停笔十余年,就连他过去的题词,所写匾牌、楹联,包括当时新田县城最大的“百货公司”几个字,全部铲除毁掉。恢复工作后,在繁忙工作之余,不断在钻研书法技巧,汲取广博知识,提高艺术修养上苦下功夫。
笔者现存有他赠予的《金婚咏怀一九四九——一九九九》和另一首《金婚偶成》:无酒无客度金婚,远离尘嚣养精神。淡妆配花留小影,华发翁媪与时新。书赠二弟留念已卯仲冬上浣之九日。
另有一宽54厘米,长39厘米的手迹一张,上写:“拜读县委奇才书记新作三首,笔秀意切,启迪殊深,不顾东施之嫌,聊尽景慕之意,遣诸笔端,乞予哂正。”下边写奇才同志诗三首及和诗三首。其中有奇才书记的《共勉》:“举杯频仍意志浓,共图伟业建奇功。问君壮志安如许,缘在春风浩荡中。”刘欣的《和共勉》:“水乳交融春意浓,干群同立四化功。为使邦国宏图展,齐攀泰岳第一峰。”真是笔秀意切,突显参政意识,服务桑梓。现故人西去,弥足珍贵。
《锄头不拿起,世人皆饿死》今安在?
一天,笔霞大姐特来我处,要我关注一件旧事。
前不久,莲花塘下户村刘铁基告诉她,解放初,刘铁基(时任新田县第一区法院审判员)与刘金光(当时是莲花上户村农民协会主要负责人)到她家检查。在藏书楼中,发现《锄头不拿起,世人皆饿死》毛泽东讲演,刘晓桑记录的油印小册子。按当时办事原则,私人是不能拿走地主家的财物的,仍将小册子放回原处,两人也再没过问此事了。
后来,我在两位当事人中证实了此事。寻找多年,至今不见小册子的踪影,但我认定他们当年确实看见过有这样一本小册子的。理由是:刘笔霞家的藏书楼藏书多,两个大楼排着百多个书箱,有古式的,也有新式的玻璃柜。柜子都编了号,书箱按“天地玄黄……”编号,还有几个大柜是用来收藏字画和文物的。是新田北乡唯一的一家藏书楼。在这“书海”中,她父亲刘晓桑放一本小册子,他的儿女无所知而被外人偶然发现,这是不足为怪的;以刘铁基、刘金光当时的职务到地主家查看,是工作职责,上过她家的藏书楼是可以肯定的;两人都识字,特别是刘铁基,按文化程度和社会经历,对毛泽东的讲演稿引起注意并多年不忘,符合情理;如果不亲眼见到《锄头不拿起,世人皆饿死》这一标题,两人不具备编出这一标题的语言水平;这一标题很符合毛泽东的语言特点和当时的时代背景:1926年3月19日,毛泽东被任命为国民党中央农民部主办的农民运动讲习所所长,后又担任中共中央农民运动委员会书记,他在广东作农民运动报告是无容置疑的;当时刘晓桑正在广东任南韶连政治讲习所(即南雄、韶关、连州)教官,与苏北徽、蔡和森、吴玉章、林伯渠诸位革命前辈友善,所以毛泽东讲演时,刘晓桑作记录的事实可信;毛泽东的早期诗稿、文稿遗失的事不少,如毛泽东在《调查工作》一文失而复得所说:“别的文章丢了,我伤心,也不记得了,这两篇文章①我总是记得的。忽然找出一篇来了,我是高兴的。”②就是一个极好的证明。
笔霞大姐家中的藏书楼在土改时已改作一般民居房,书籍和文物早已失散或烧毁。知道有这么一本小册子的四人中,已有三人离开了人世,而《锄头不拿起,世人皆饿死》你在哪里?
注:①两篇文章,指《调查工作》和在这前毛泽东写的一篇短文《反对本本主义》。
②《毛泽东传1949-1976(下)》第146页。
2009年8月18日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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