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4月5日，新田县跃进公社千山茶场，来了一队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他们象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鸟，彻底打破了那个偏僻小山沟的宁静。他们没有辜负那个时代，除了艰辛的劳作，还经常用不见一星油花的盐汤下饭……。然而，42名知青没有一个趴下，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到千山茶场大约三个月左右，我被任命为团支部宣传委员，一种做官的感觉油然而生。微风吹过山坡上的茶树，我好象能闻到茶叶的清香；风雨交加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低吼的松涛。我不只一次地告诫自己，一定要脚跟站田头，胸怀全世界，努力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做一名时代的知识青年。

团支部成立不久，就开始组建“千山茶场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我参加了组建工作。“宣传队”成立十分顺利，大概是因为我们这些喝了小半瓶墨水的青年情思朦胧，而“宣传队”能让这些青年男女以正当的理由相聚。夜色也在男女知青不经意的牵手中变得格外美丽。

革命样板戏是那个年代文艺宣传的主旋律。“宣传队”一开始就确定学演京剧《红灯记》中“痛说革命家史”和“赴宴斗鸠山”两场戏，这是一项严肃的政治任务，有哪个敢不认真的?领导要我演“李玉和”，刚学戏就成了“男一号”，使我紧张得要命。为了演好这一英雄人物形象，排练时我体会到什么叫废寝忘食。

第一场演出是在跃进公社的大戏台上，一炮打响，“千山文艺宣传队”的名声，在新田县范围内不胫而走，各地演出邀请纷至沓来。

1975年上半年，我们先后在县城的中山广场和县剧院，演出革命样板戏8场次。这年的下半年，由县知青办领队，我们到全县的知青点和部分公社巡回演出，历时一个来月。“宣传队”在演出中逐步走向成熟。

“宣传队”的成功，使我有些沾沾自喜了。特别是当地的贫下中农说我是千山的“浩亮”，演“李玉和”绝了，听着这些赞誉，心里格外受用。那段时间，觉得茶场的天更蓝了，风更清了，还一厢情愿地认为，女知青们看我的眼神也更加亲切了。我坚定地认为，努力地耕耘一定会有丰硕的收获。正当我得意忘形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告诉我，什么是现实。

“宣传队”巡回演出回场，上级论功行赏：

——负责宣传队的茶场领导，解决国家粮，转为干部；

——“李铁梅”“鸠山”火线入党；

——“李玉和”团内警告处分。

领导找我谈话时，我才晓得我被处分的原因：茶场有那么几个知青，把唱段中“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唱成“鸠山那个婆娘和我交朋友”，属政治问题，又追查不到谁，就拿我开刀。于是，“李玉和”成了冤大头。

随之“宣传队”又排演京剧《龙江颂》的“丢卒保车”，安排我演“李自田”。我闹情绪，抛出一句行话：“李自田”是黑头戏，我演不来。场领导不这么认为：“李自田”不算黑，只能演好不能演坏。无奈我从“李玉和” 又变成了“李自田”。冲着贫下中农喜欢我加上对京剧的热爱，我还是把“李自田”给演活了。

紧张繁忙的“双抢”一过，又到了收花生的季节，这是“宣传队”演出的好时光。记得那天是花花日头花花雨，“宣传队”被邀请到本公社条件较好的黄家舍大队演出。

大队领导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为我们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那是一顿多么令人回味的晚餐啊！八仙桌上除了有大碗的荤菜之外，香喷喷的新禾米饭那是想吃几碗就吃几碗。一顿饭在不损失自己口粮的情况下，能够做到想吃几碗就吃几碗，在当时硬叫人热泪盈眶。后来知青们踊跃报名参加“宣传队”，这顿饭不能不说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演出开始，前几个节目，比我们预料的还要好。贫下中农看戏热情大增，巴掌拍烂，雷鸣般的掌声一浪高过一浪。

最后的压轴节目是 “丢卒保车”。开场不错，“江水英”、“李自田”假戏真做比较投入，问题出在“常富”身上。“常富”上场还未开口念台词，就大大的放出一个屁，估计完全有可能是晚饭吃得过饱造成的，声音好生响亮又清脆得了不得，台上台下每一个角落都能听见。“李自田”闻声吓了一跳：兄弟呀，这是在演革命样板戏，可开不得玩笑嘞。一分神，把台词念错了。顿时台前台后紧张起来，最紧张的当数“常富”，他知道出事了，刹时冒出一身的冷汗，脑壳一片空白，身子也一下子失去了控制，又放出一串屁来，声音特别响亮且怪异。后台的演员开始笑了起来，前台的演员再也憋不住了，也跟着笑了起来，继而引发了台下观众的哄笑。台上台下推波助澜，演出场所成了一片笑的海洋。笑的时间之长，笑的如此酣畅，此生罕见，蔚为壮观。

大概过了近半个小时，贫下中农们在大笑中得到了满足。也许是白天的农活太累，也许是知道后面已再无戏可看，于是未等“丢卒保车”收场，就呼妻唤儿，回家睡觉去了。老天爷，此时演员还没下台，却没有了观众，“宣传队”从成立到解散仅此一次。

人生中仅一次都不允许发生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这个屁来得也太不是时候。

回到茶场的当晚，“宣传队”召开了全体会议，会上把笑场定为严重的政治事件。那是个什么年代，谁敢在政治问题上开玩笑？何况是前途命运比纸还薄的“知识青年” 。演员们一个个对“定性”不寒而栗。

“常富”哭了起来，知青们个个显得心情格外沉重。领导宣布散会后，演员们都不肯离去。“常富”哭着哭着全身发起抖来，“李自田”赶紧脱下自己的衣服为“常富”披上，抱着他，叫着他的名字。女演员们被突如其来的场景吓住了，也都随“常富”哭了起来，低沉的哭声使千山空旷的夏夜有些凄凉了。

因为那回笑场，“卒”是彻底丢了，“常富”离开了宣传队，从那以后我想我再没有看见他张口唱过什么。

我虽然受到了批评，但我没有离开“宣传队”，这次留队，我更加爱恋艺术了。心中的艺术舞台，象刚刚启开帷幕一样，我以更加深沉的目光注视着如戏的人生。

“千山文艺宣传队”好像使我体味到了什么是“戏”。